那是《讓我們蕩起雙槳》的最後一句,尾音拖得很長,像是怕驚擾什麼,又像是終於敢說出口。
他看向林野,沒點破,隻是默默將這段聲波導出,轉為可視頻率數據。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或許可以用燈光表現它。”他說,“水流是藍,這句……可以是一點黃,很小,但在角落一直跳著。”
林野沒回應。
她盯著屏幕上那道微弱卻執著的波紋,忽然覺得心口的荊棘不痛了。
它們安靜地伏在那裡,仿佛第一次,不是紮進血肉,而是輕輕托住了什麼。
幾天後,一個包裹寄到她工作室。牛皮紙盒,無寄件人信息。
她拆開,裡麵躺著一隻木盒,沉甸甸的。
掀開蓋子瞬間,指尖觸到一絲溫潤的震動——
是那個她童年弄壞的節拍器。
銀殼凹陷處已打磨平整,發條重新校準,指針左右擺動,規律而堅定,像一顆不肯停跳的心臟。
盒底刻著三個小字,刀痕深淺不一,看得出是用手一點點鑿出來的:
修好了。
首演前夜,雨停了,城市在濕漉漉的寂靜中喘息。
林野坐在工作室的地板上,背靠著沙發,懷裡抱著那隻沉甸甸的木盒。
節拍器的銀殼在台燈下泛著溫潤的光,指針左右擺動,發出細微而規律的“哢、哢”聲,像某種古老的心跳,在空蕩的房間裡回響。
她盯著那三個刻在盒底的字——“修好了。”
不是“對不起”,也不是“我愛你”。
隻是“修好了”。
可這三個字,卻比任何言語都更沉重地砸進她心裡。
她忽然想起五歲那年,鋼琴考級失敗,周慧敏當著親戚的麵一巴掌扇在她臉上,說“丟人現眼”。
她蹲在牆角發抖,眼淚都不敢掉下來。
然後,一隻手悄悄伸過來,粗糙、寬厚,掌心躺著一塊水果糖,包裝紙皺巴巴的。
林國棟沒說話,隻是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轉身走了。
那時她以為那是怯懦,是逃避,是又一次的缺席。
現在她才懂,那不是離開,而是留下。
他一直在修。
修電視線、修水管、修收音機,修她摔壞的保溫杯,修她童年弄壞的節拍器……甚至,默默修著那些她以為早已碎得無法拚湊的情感。
心口的荊棘紋身沒有痛,反而像被這“哢、哢”的節奏輕輕安撫著,緩緩舒展。
它們不再紮入血肉,而是盤繞成一種支撐的骨架,承住了這些年她一直拒絕承認的真相:他的愛從不曾消失,隻是從未學會說出口。
她抱著盒子坐到天亮。
窗外晨光漸起,城市蘇醒的聲音透過玻璃滲進來——地鐵駛過的震動、遠處工地的敲打、樓下早餐攤油條入鍋的劈啪。
這些聲音曾經讓她煩躁,覺得嘈雜、無序、充滿壓迫。
可此刻,它們竟與節拍器的節奏隱隱共振,像一首未完成卻真實活著的歌。
演出當晚,“藏聲閣”座無虛席。
燈光暗下,第一段音頻響起——水流穿過管道,金屬輕碰,咳嗽,歎息。
觀眾席漸漸安靜,仿佛被帶入某個熟悉又陌生的日常角落。
大屏幕上,藍色光影隨水流聲起伏,而在右下角,一點微弱的黃光悄然亮起,斷續閃爍,像風中殘燭,卻始終不滅。
那是《讓我們蕩起雙槳》的尾音,是林國棟藏在修理聲裡的哼唱。
林野站在側幕,指尖貼著心口,荊棘紋身溫順地伏著,幾乎感覺不到存在。
突然,主音箱“砰”地一聲悶響,一根內部琴弦崩斷,聲音戛然而止。
觀眾席騷動起來,有人低聲驚呼,工作人員慌忙檢查設備。
她卻沒有慌。
她走上舞台,燈光追來,映出她平靜的臉。
她從口袋裡掏出手機,點開一段錄音——
“沒事,爸在這兒。”
稚嫩的哭腔,五歲的她躲在琴凳下抽泣;背景裡,林國棟低聲哄著,糖紙窸窣作響。
那聲音老舊、模糊,帶著磁帶特有的沙沙底噪,卻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現。
全場靜了下來。
她輕聲說:“有些聲音,本就不該完美。”
台下,林國棟坐在最後一排的陰影裡,低頭抹了把臉,肩頭微微輕顫。
他沒抬頭,也沒走,隻是坐著,像過去幾十年一樣,沉默地守著一場他從未學會參與的演出。
幕布後,江予安摘下耳機,筆尖停在筆記本上。
他望著舞台上那個終於不再試圖“修複自己”的女人,緩緩寫下一行字:下次,教她用斷弦調音。
而林野望向觀眾席深處,目光穿過黑暗,落在那一片靜默的角落。
她忽然想,如果聲音能承載心跳,那或許,有些沉默,本就是最深的回應。
喜歡荊棘中的常春藤請大家收藏:()荊棘中的常春藤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