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細的紋路蜿蜒其上,像是用看不見的筆寫下的暗語。
它們排列規整,竟如田字格中尚未完成的筆順軌跡。
她屏住呼吸,逐條辨認:第一畫是橫,平穩起筆;第二畫為撇,自左上向右下輕滑而出;第三畫又是橫,短促而堅定。
橫、撇、橫。
那是“林”字的前三畫。
她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手指不自覺地撫上心口。
荊棘紋身並未刺痛,反而像被喚醒般微微發燙,仿佛某種沉睡的感應正在蘇醒。
她忽然想起母親最近寫名字時常漏掉“野”字的最後一捺,或是把“敏”寫成半邊空殼。
每次她提醒,周慧敏都固執地說:“開頭對了就行,人老了,記不住那麼多。”可現在,這株從舊繩頭裡鑽出的生命,竟以最原始的方式,一筆一劃地補全了那個被遺忘的姓氏。
她怔然良久,終於起身回屋,從外套內袋取出錄音筆。
指尖摩挲著背麵那張剪下的紙片——“我的名字是媽媽起的”——她沒再錄新的話,隻是將這段童年錄音導入音頻編輯軟件,混入一段風掠過廢棄教學樓牆縫的低鳴。
那是她前幾天采集的“風痕牆”音軌,夜深人靜時會發出空曠而綿長的嗚咽,像無數未說出口的話語在回蕩。
她設定了自動播放:每日淩晨三點,循環一次。
那一晚,她躺在床上久久未眠。
窗外月色清冷,老宅的地板偶爾發出吱呀聲,像是記憶在走動。
她不知道母親會不會聽見,也不知道這聲音能否穿透她日漸模糊的認知。
但她知道,有些話不必回應,也無需確認——說出來本身,就是一種抵達。
一周後的清晨,雨剛停。
空氣濕潤得能擰出水來,林野推開後門,看見母親已站在花壇前。
周慧敏手裡捏著半截粉筆,動作遲緩,卻異常專注。
林野以為她又要寫字,正欲上前,卻見她輕輕掰碎粉筆,將粉末一點點撒在“野芽”的根部周圍,如同施一種無名的儀式性肥料。
她沒有說話,隻是蹲在那裡,目光落在那兩個已被雨水暈染大半的紅字上——“野芽”。
林野慢慢走過去,腳步輕得像怕驚擾一場夢。
她在母親身旁蹲下,伸手握住那隻布滿褶皺與老年斑的手。
那手冰涼,指節僵硬,曾無數次舉起紅筆判下不合格,也曾無數次逃避地藏進報紙背後。
“媽。”她低聲喚。
周慧敏緩緩抬頭,眼神短暫地清明起來,像是雲層裂開一道縫隙,透進一絲久違的光。
“嗯?”她應了一聲,沒有追問,也沒有掙脫,隻是任由女兒握著,視線重新落回那株綠芽。
遠處,江予安站在門內陰影處,舉起了相機。
快門輕響,定格了這一刻:兩個女人蹲在濕漉漉的水泥地上,一株細弱卻挺立的植物在她們之間生長,地上“野芽”二字一半被雨水化開,暈成淡紅的淚痕,另一半仍倔強地紅著,像一句終於被聽見的私語。
林野不知自己何時落下淚來。
她隻覺心口的荊棘紋身不再灼痛,也不再脈動,而是安靜地貼合著血肉,仿佛它原本就該如此存在。
幾日後,她開始整理老宅儲物櫃。
積塵的木架深處,角落裡蜷著一卷泛黃的塑料繩,表麵磨損嚴重,兩端打結處已發脆變硬。
她拎起一看,心頭微震——這分明是多年前換下的舊晾衣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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