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她放軟聲音,把橡皮從母親手裡抽出來,“這次,換你留著。”她拉著周慧敏在小女孩身邊坐下,遞過一支藍筆,“在旁邊寫句話,好不好?”
周慧敏盯著紙上的字,喉結動了動。
藍筆在指尖轉了三圈,才慢慢落下去。
“沒...關...係。”三個字歪歪扭扭,“關”字的捺畫拖得老長,像條小尾巴。
林野拿過紙,舉高讓全場看見:“‘沒關係’——這是我媽第一次,沒說‘錯’。”
教室裡安靜得能聽見陽光落進茶杯的聲音。
有人抽了抽鼻子,小女孩突然撲進周慧敏懷裡,發頂蹭著老人的衣襟:“奶奶,我下次不弄斷了。”周慧敏僵硬的脊背慢慢軟下來,手懸在半空,最後輕輕拍了拍孩子後背。
“現在,”林野又遞上橡皮,“擦一半,留一半。”
周慧敏捏著橡皮的手在抖。
她對著“弄斷了”三個字,擦一下,停住,再擦一下,像在試探冰麵的厚度。
終於,“弄斷了”變成淡藍的影子,紙上剩下“我把媽媽的口紅”——像句說不出口的委屈,又像句沒寫完的抱歉。
江予安的攝像機一直沒停。
林野後來看回放時,發現鏡頭裡周慧敏擦字的手腕動作,和她十二歲被罰抄《小學生守則》時,筆尖在紙上劃動的軌跡幾乎重疊。
隻是這一次,施力的方向從“用力劃掉錯誤”變成了“輕輕留住痕跡”。
活動結束時,夕陽把窗戶染成蜜色。
孩子們舉著自己的紙跑出去,家長們三三兩兩討論著離開。
周慧敏卻留在教室裡,坐在最後一排,麵前堆著十幾張紙。
林野站在門口,看見她拿起一張寫滿“錯”字的紙,橡皮在“錯”字上慢慢移動,黑字淡成藍影,最後變成一片空白。
老人突然停住,從包裡摸出支紅筆——是林野小時候用的那種,筆帽上還粘著褪了色的貼紙。
她在白紙中央寫下“……乖。”,字跡比上午更歪,卻多了幾分軟和。
然後她把橡皮輕輕放在紙上,像放下把磨了半輩子的刀。
林野沒進去。
她靠在門框上,摸出隨身的日記本,鋼筆尖在紙上洇開:“她用尺子量我的人生二十年,今天終於學會,有些痕跡,不必消滅,隻需放下。”
風從走廊儘頭吹過來,吹得教室後方的老黑板輕輕搖晃。
“吱呀”一聲輕響,像句卡在喉嚨裡二十年的話,終於落了地。
手機在口袋裡震動。
林野掏出手機,社區工作群彈出條消息:“周阿姨今日活動記錄已上傳,請林老師抽空查閱。”她盯著屏幕上的提示,手指在“查閱”鍵上懸了懸,最終按下鎖屏。
夜色漫進來時,她看見周慧敏收拾好紙張,把橡皮小心放進布包,轉身時被夕陽拉得老長的影子,像株終於舒展開的老樹。
三天後複查的日子,就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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