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校服的周慧敏抬頭,眼睛裡有二十歲的光,卻又疊著五十四歲的霧:“可詩,改不了命運。”
她驚醒時,胸口像壓著塊浸水的棉絮。
月光從窗簾縫裡漏進來,照見書桌上攤開的教案本,那些被顯影燈照出的詩句在陰影裡若隱若現。
這是她第一次,不是為自己的疼痛哭,而是為母親被截斷的人生疼——像看見株被砍去主枝的樹,明明曾向著太陽生長,卻被迫把所有養分都輸給旁逸的枝椏。
她買了本和母親當年一模一樣的教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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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麵是深綠色的,硬殼,邊角磨圓的弧度和舊本子分毫不差。
她在首頁用藍墨水寫下:“周慧敏,1978級中文係,愛讀顧城,想去看海。”字跡刻意寫得工整,像母親批改作業時的正楷。
之後每天清晨,她在本子裡抄一句母親被劃去的詩。
“我想去看海”抄在第二頁,“粉筆灰落進眼睛裡”在第三頁,“他誇我板書寫得美”在末頁。
她把本子放在母親常坐的藤椅邊,椅墊是母親親手鉤的,針腳歪歪扭扭——那是林野高中住校時,母親說“閒得慌”學的手藝。
第三天傍晚,林野從書房出來倒茶,看見母親正坐在藤椅上。
夕陽透過紗窗,在老人臉上灑下碎金。
她手裡的新教案本攤開著,枯瘦的手指停在末頁,那裡有林野抄的“他誇我板書寫得美”。
“野兒。”周慧敏抬頭,眼裡的霧散了些,“筆……”
林野遞過鉛筆。
母親的手顫抖著,在本子最後一頁寫下:“今天……風是鹹的。”字跡歪歪扭扭,像小學生的作業,但“鹹”字的口字旁被描了兩遍,像在確認某種遙遠的觸覺。
林野沒問“今天”是哪一天,也沒問“風”從哪個方向來。
她隻是把那頁紙掃描進電腦,混進自己上周在滴水湖錄的海浪聲。
聲音劇場的終章預告裡,海浪的轟鳴中,鉛筆字的劃痕聲清晰可聞——那是母親寫下“風是鹹的”時,筆尖摩擦紙頁的聲音。
發布前夜,林野在窗前整理設備,忽然聽見客廳傳來“吱呀”一聲。
她光著腳走過去,看見母親站在那麵老黑板前。
黑板是林野高中時用的,後來母親退休在家,總說“手癢”,偶爾會在上麵寫兩道數學題。
此刻,黑板上歪歪扭扭的粉筆字還帶著濕氣:“野,我忘了昨天,但記得你小時候,喜歡我念詩。”
林野的喉嚨發緊。
她走過去,站在母親身側,輕聲念起顧城的詩:“你不願意種花,你說,那樣你會看著花瓣一片片落掉。”
周慧敏的眼睛慢慢閉上,嘴角微微動了動——像在接下一句“我要為你種花,讓你看見花開時,整個春天都撲進你懷裡”。
手機在客廳茶幾上震動。
林野拿起來,屏幕亮起一條未讀消息:“林老師,社區中心‘代際溝通工作坊’想邀請您設計聲音互動展,方便時請回電。”
她望著母親斑白的鬢角,又看看黑板上未寫完的詩,忽然笑了。
風從紗窗吹進來,掀起茶幾上的新教案本,“今天……風是鹹的”那頁輕輕翻起,像隻欲飛的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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