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陰雨下了七天,林野推開窗時,玻璃上的水汽順著指縫往下淌,在窗台積成小水窪。
她習慣性抬頭去看那串塑料戒指風鈴——是三年前在城隍廟淘的,十二枚彩色戒圈串在銅絲上,風過時會叮叮當當撞出細碎響。
可此刻它們像被施了定身咒,戒圈歪歪扭扭擠成一團,銅絲卡在窗框縫隙裡,鏽成深褐色。
她踮腳去撥弄最底下那枚粉色戒圈,指尖剛碰到,銅絲突然發出"吱呀"一聲,反把她的指腹刮出道血痕。"怎麼鏽得這麼厲害..."林野捏著手指後退兩步,看水珠順著銅絲往下滾,在戒圈上凝成小珠子,卻始終撞不出半分響動。
試了三次後,她咬著唇把風鈴取下來,金屬掛鉤從窗框上扯下時帶起塊牆皮,簌簌落在她發間。
書桌角落很快多了串沉默的風鈴。
林野用紙巾擦著指腹的血,餘光瞥見戒圈上沾著的雨珠,恍惚想起十二歲那年暴雨夜,周慧敏舉著傘在校門口等她,傘骨斷了根,雨水順著傘沿淌成簾,打濕了她的藍布裙。
那天她發燒說胡話,迷迷糊糊看見母親的手在眼前晃,像要抓住什麼,最終落在她額角,涼得像這片雨。
深夜的夢來得毫無征兆。
林野夢見自己站在老房子的閣樓裡,頭頂的風鈴突然"劈啪"炸響,彩色戒圈碎成玻璃渣往下掉。
周慧敏站在碎渣中央,白發被風掀起,嘴唇開合著,卻聽不見任何聲音。
她想跑過去,腳卻陷在碎渣裡,每走一步都紮得生疼。"媽!"她喊出聲,驚醒時額頭全是冷汗,睡衣後背黏在床單上。
客廳的燈沒開,隻有廚房漏出絲微光。
林野摸黑起身,聽見"叮——"的一聲輕響,像玻璃被什麼碰了下。
她順著聲音走過去,看見周慧敏坐在餐桌前,麵前擺著個藍邊玻璃杯,手裡攥著把不鏽鋼湯匙。
老人的手在抖,湯匙尖剛碰到杯壁又縮回來,猶豫片刻,終於輕輕敲了下。"叮——"這回聲響更清晰,像風鈴被風掀起第一下時的震顫。
林野的呼吸頓住了。
她退到牆角,摸出手機打開錄音功能。
周慧敏又敲了第二下,間隔比第一下長些;第三下時,她的手腕晃了晃,湯匙滑進杯裡,"當啷"一聲,老人慌忙去撿,抬頭看見林野,眼神瞬間慌亂得像個闖禍的孩子。
"媽,"林野走過去,蹲在她膝前,"我幫你。"她把湯匙重新塞進母親手裡,握住那隻發抖的手,帶著她敲了第四下。
玻璃杯震動的嗡鳴混著窗外的雨聲,在手機錄音裡蕩開波紋。
周慧敏的手指慢慢放鬆,由著她帶著敲出第五下、第六下,最後竟自己抬起手,敲出第七下——節奏越來越穩,像在模仿記憶裡的風鈴。
《替代音》的成品裡,林野混進了雨滴打在鐵皮雨棚的脆響,江予安泡茶時水壺的咕嘟聲,還有老社區裡那麵掉漆黑板被粉筆劃過的"吱呀"。
她把周慧敏敲杯的錄音放在最中央,調大了混響,讓那串"叮、叮、叮"像漣漪般擴散開。
"你聽,"她拽著江予安的袖子,把耳機塞進他耳朵,"這裡的停頓,和以前風鈴被風吹亂時一模一樣。"江予安摘下耳機,指尖輕輕碰了碰她手背:"你看你現在說話的樣子,眼睛都在發亮。"他翻開她的筆記本,上麵貼著《替代音》的創作手記,最後一句是:"當熟悉的信號消失,愛會自己尋找出口。"
"以前我總怕媽媽的愛隻能藏在風鈴裡、藏在畫圈的動作裡,"林野望著桌上那串沉默的風鈴,"現在我想試試,把那些"形式"拿掉,看看愛還在不在。"
於是有了接下來的試探。
某天早晨,她沒在玄關黑板上寫"媽,我去工作坊了";某晚,她收走了周慧敏總摸的那團灰毛線線團中心還塞著半塊硬糖,是林野小時候偷塞進去的);甚至把客廳那盆母親常澆水的綠蘿搬到了陽台。
她躲在書房門縫後觀察,發現周慧敏站在空黑板前發了會兒呆,轉身去摸綠蘿的位置,指尖懸在半空,最後竟搬了把椅子,坐在她常坐的藤編沙發上,望著窗外的雨靜靜等。
最讓她鼻酸的是某個黃昏。
她推開門,看見周慧敏踮著腳,枯瘦的手指輕輕貼在風鈴曾懸掛的牆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