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推著輪椅進去,看母親顫巍巍地打開冰箱門,彎腰將布袋放進冷凍層最深處——那個位置,曾經保存過她的乳牙、第一顆換下來的門齒、還有幼兒園畢業照的底片。
那一刻,林野的心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
原來母親不是不會留住愛,隻是從未學會用溫柔的方式表達。
她用燒毀日記來“糾正”女兒的“軟弱”,卻又偷偷保存她掉落的牙齒;她一邊否定情緒,一邊在記憶的凍土裡埋藏所有與孩子有關的碎片。
她的愛是扭曲的、沉默的、被恐懼層層包裹的,但它確實存在過——以一種笨拙到令人心碎的方式。
當晚,林野躺在公寓床上,窗外城市燈火如星河低垂。
她睡得不安穩,夢裡自己站在一間空蕩的展廳中央,四壁漆黑,隻有一塊舊黑板掛在正中,上麵寫著她童年寫下的第一行字:“我想媽媽抱我。”
風從虛掩的門縫吹進來,字跡開始剝落,一頁頁被卷走。
她拚命去抓,指尖卻隻觸到空氣。
就在她幾乎要崩潰時,門口出現一個人影。
是周慧敏。
她穿著二十年前那件深藍色毛衣,手裡捧著一本焦邊的筆記本——正是那本被燒毀的日記。
她一句話不說,隻是把它輕輕放在桌上,一頁頁翻開。
每一頁都是空白。
林野怔住。
她忽然明白:那些被焚毀的文字,早已不在紙上,而是刻進了她的血肉。
而母親帶來的,不是內容,而是容器——那個願意重新承接它的姿態。
她猛地驚醒,冷汗浸濕睡衣。
沒有猶豫,她披衣下床,穿過寂靜的走廊,來到母親的房間。
老人已熟睡,呼吸平穩。
林野輕輕打開冰箱冷凍層,取出那個藍布袋,回到床邊,小心翼翼地放在母親枕畔。
月光正落在那歪斜的針腳上,像一道愈合的傷疤。
第二天清晨,陽光灑滿房間。
林野坐在窗邊寫作,聽見身後傳來窸窣聲。
她回頭,看見母親醒來,渾濁的眼睛盯著枕頭邊的布袋,枯瘦的手緩緩撫過縫線,嘴角忽然向上揚了揚——不是笑,更像是某種遙遠記憶的回響,溫柔得不像她。
林野低頭繼續敲字,忽然察覺心口微微發熱。
不是刺痛,也不是荊棘蔓延的灼燒感。
而是一種久違的、沉靜的共振,像地下根係悄然相觸,無聲傳遞著某種未儘的言語。
她停下筆,望向冰箱的方向。
門縫邊緣,似乎多了點彆的顏色。
某日午後,陽光斜穿過養老院房間的百葉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像舊年日記本裡撕碎又拚回的句子。
林野坐在床沿讀一本舊詩集,聲音放得很輕,像是怕驚擾了沉睡的記憶。
她念的是顧城的一首短詩:
“你問我為什麼還在寫?
我說因為風在吹,
因為你不肯抱我。”
周慧敏靠在輪椅裡打盹,銀發散亂地垂在肩頭,手指無意識地摳著衣角,像小時候攥著她校服裙邊的模樣。
忽然,她動了。
她緩緩直起背,眼神竟有片刻清明,如同暴風雨後短暫透出的一線天光。
她伸手拿起桌上林野昨夜落下的剪刀——那是一把圓頭的學生剪,本是用來修剪書簽的。
她抬起手,從鬢邊揪下一縷白發,用力剪斷。
發絲飄落,有一根落在林野的袖口上。
林野沒動。
她隻是靜靜看著母親將那撮白發塞進一個褪色的藍布袋裡——那是她小時候裝美術課手工材料的小袋子,不知何時被母親翻了出來。
然後老人抬起頭,朝她伸出手,掌心攤開著布袋,眼神竟帶著一絲近乎羞怯的期待。
林野喉嚨一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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