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決定讓這台打字機“退休”——不再敲擊,不再控訴,不再把靈魂切成一段段押進滾軸裡。
它曾是她最痛的延伸,是心口那根荊棘的金屬化身;可現在,它托起了一株芽,一縷不該存在卻固執生長的綠意。
她不能再用它寫恨了。
有些容器盛過太多血淚,便該被洗淨,留給新生。
她在深夜整理抽屜,將那些殘破的紙條一張張卷起,像收殮舊日的遺書。
泛黃的邊角、燒焦的痕跡、被指甲摳出裂痕的字句——“我不配活著”“你們從來就沒愛過我”“如果我能消失就好了”……她沒有再讀一遍,隻是輕輕撫平褶皺,塞進牛皮紙筒,貼上標簽:“已完結”。
那一瞬間,手指微顫,不是不舍,而是確認:這些故事真的可以停在這裡了。
江予安第二天清晨來時,看見她正抱著打字機坐在地板上,臉頰貼著冰冷的機身,閉著眼,像在聽某種隻有她能懂的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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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說話,隻脫下外套搭在椅背,然後蹲下,雙手穩穩托住機器底部。
“搬去陽台?”他問。
她點頭,起身時腳步虛浮了一下,他伸手扶了她一下腰側,溫聲道:“它會喜歡陽光。”
陽台角落原有一盆白山茶,去年冬天枯死了,隻剩半截焦黑枝乾還插在土裡,她一直沒舍得扔。
如今打字機並列其旁,像是兩個從廢墟裡爬出來的幸存者,在晨光中彼此作伴。
江予安調整了位置,讓芽能接住八點前的斜陽。
林野站在一旁看著,忽然覺得這畫麵荒誕又溫柔——一台鏽跡斑斑的老式打字機,頂著一株嫩芽,像個不合時宜的聖壇。
那天傍晚,周慧敏又來了。
她穿得整整齊齊,手裡攥著一條褪色的紅圍巾,邊緣已經毛糙,針腳鬆散,顯然是經年舊物。
林野怔住——那是她小學時同桌戴過的款式,曾讓她盯著看了整整一堂課。
那時她回家哭著要一條,周慧敏冷冷甩下一句:“彆人家的東西,眼熱也沒用。”可多年後她才聽說,母親悄悄攢了三個月菜錢,想買來當生日禮物,卻被父親拿去賭輸了個精光。
而此刻,周慧敏什麼也沒說,隻是慢慢彎下腰,把紅圍巾展開,輕輕蓋在打字機上,動作輕柔得像怕驚醒一個睡著的孩子。
圍巾垂落一角,恰好護住那株嫩芽,隨晚風微微起伏,像呼吸。
七日後,第二片葉子抽出。
比第一片更小,卻挺得筆直,葉尖朝天,仿佛要刺破什麼看不見的膜。
林野蹲在它麵前,看了很久。
陽光穿過葉片,映出清晰的脈絡,像血管,也像地圖。
她忽然笑了,轉身取來一支舊口紅——是江予安某次玩笑送她的,說作家總該有點儀式感。
她旋出口紅,在打字機漆麵緩緩寫下:
“故事結束,生活開始。”
字跡鮮紅,如血,也如花。
就在這時,周慧敏出現在陽台門口。
她望著那行字,望著那抹紅,整個人晃了晃,忽然衝上前,一把抱住林野。
力道大得驚人,幾乎將她按進懷裡。
林野僵住,卻沒有掙開。
她感覺到母親的顫抖,從手臂傳到胸腔,像一場壓抑了二十年的地震終於爆發。
“對不起……對不起……”周慧敏喃喃著,聲音破碎,“媽媽……不是故意的……”
林野閉上眼,任那雙久違的手臂緊緊箍住自己。
心口那道荊棘紋身,在月光下靜靜躺著,不再灼痛,不再蔓延,淡得如同被時間洗褪的墨痕——它曾是束縛她的鎖鏈,如今卻像反向紮根的根脈,默默輸送著過往的重量,滋養眼前的新生。
風起,紅圍巾輕揚,像一麵投降的旗,也像一隻起飛的鶴。
清晨,林野掀開打字機上的紅圍巾檢查嫩芽,發現葉片竟微微向左偏轉——昨夜明明朝右。
她屏息觀察,見圍巾邊緣有細微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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