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感歎之後，空間內陷入了長久的寂靜。隻有金綠色池水微微蕩漾，赤金火焰與焦黑樹枝靜靜懸浮，石碑上的符文無聲流轉。伏羲的詢問如同石沉大海，再無回應。
伏羲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對方既然沒有立刻表現出敵意，或許並無惡意，至少目前沒有。他再次恭敬地行禮，聲音沉穩了許多：
“晚輩伏羲，誤入此地，若有打擾，還請前輩見諒。前輩既知晚輩底細，想必也知燼土世界如今危在旦夕。晚輩冒昧前來，是為尋找修複世界契約、平息規則崩壞之法，望前輩指點迷津。”
這一次，沉默沒有持續太久。
“咦……，有趣啊，竟然是神魔大陸的靈魂，……，初窺出竅期的境界，實際戰力能達化神中期，……身上有蚩尤和十二祖巫的氣息，還有那條討厭的爬蟲的氣息……有趣的人……”
那聲音再次響起，語氣中帶著一絲玩味，一絲追憶，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這一次，聲音的源頭是那團靜靜燃燒的赤金色火焰！
隻見那團“燼土源火”一陣搖曳，火焰中心，一道更加清晰、更加威嚴的身影緩緩凝聚。是一隻優雅、高貴、周身燃燒著永恒烈焰的神鳥虛影！其形似鳳，尾羽修長，翎羽璀璨，每一根羽毛都仿佛由最純粹的火焰法則構成，雙目開闔間，有焚儘諸天、又孕育新生的無上威嚴流露！
火鳳凰！
伏羲瞳孔驟縮，心中掀起驚濤駭浪！竟然是這種隻存在於神魔大陸最古老傳說中的先天神獸！難怪能一眼看穿自己的根腳！鳳凰與龍族乃是同一級彆的存在，稱五爪金龍為“討厭的爬蟲”再正常不過！
“前……前輩是……鳳凰一族？”伏羲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震撼。在這遠離神魔大陸的異界，竟然能遇到傳說中的存在，這概率簡直微乎其微。
“哼，還算有點眼力。”火鳳凰虛影發出一聲清越的鳳鳴，帶著天生的高傲，“本尊乃離朱，執掌南明離火之源。小子，你身上因果糾纏，倒是熱鬨得很。”她的目光如同實質，在伏羲身上掃過，仿佛在審視一件稀世古物，每一道紋路都清晰可見。
離朱！伏羲心中再震，這個名字在既往幾世輪回中在最古老的典籍中有過寥寥數語的記載，乃是天地初開時便存在的先天神聖，地位尊崇無比。他不敢怠慢，再次深深一揖：“原來是離朱前輩！晚輩失敬！”
離朱的鳳目依舊停留在伏羲身上，那目光直視靈魂最深處那點不滅的真靈。她的眼神逐漸變得有些迷離，帶著一種跨越了萬古時空的追憶與困惑。
“伏羲……這個名字，倒是陌生得緊。”她喃喃自語，隨即語氣一轉，變得銳利起來，直指核心，“不過，你靈魂深處那點真靈印記……卻讓本尊感到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小子，你且老實告訴本尊……”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你可還記得……你自己究竟是誰？”
又來了！又是這個問題！
伏羲的心臟猛地一縮，眉頭緊緊鎖起，臉上露出了難以掩飾的困惑、無奈，甚至是一絲長久以來被這個問題所困擾的疲憊。他抬起頭，目光坦誠地迎向離朱那仿佛能焚儘一切虛妄的灼灼目光，語氣帶著幾分苦澀：
“前輩，不瞞您說……這個問題，並非第一次有人問及。”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平複內心的波瀾：“當年，在繼承蚩尤戰神戰意之時，那道不屈的戰魂殘念曾問過我。後來，在感悟十二祖巫傳承法則之時，那些古老的祖巫之影亦曾問過我。如今，前輩您……也問出了同樣的問題。”
他的話語中帶著一種深深的無力感：“然，晚輩的答案，恐怕要讓前輩失望了。晚輩的記憶之中，清晰無比的，隻有那十世修仙，十世皆於突破關鍵時身死道消，飲恨而終的經曆。從第一世作為一介凡人，偶得仙緣，苦苦掙紮於煉氣築基，到後來幾世觸摸金丹、元嬰乃至化神門檻，每一次都在即將窺得大道真諦的刹那，功敗垂成，魂飛魄散……這十世的喜怒哀樂、求索掙紮、絕望不甘，每一幕都刻骨銘心，絕無虛假。”
他攤開手，眼神中充滿了真摯的迷茫：“除此之外，關於神魔大陸更為古老的傳說，關於洪荒年代的風雲變幻，關於前輩您、蚩尤戰神、十二祖巫乃至那條五爪金龍……晚輩的識海之中，沒有一絲一毫相關的記憶碎片。仿佛……仿佛晚輩的存在，就隻始於那第一世的懵懂無知，終於第十次的黯然隕落。”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目光緊緊盯著離朱，問出了那個壓抑在他心底許久、卻無人能解的疑問，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前輩……您們一次次地這樣問我……莫非，晚輩那看似清晰的十世輪回，並非全部？晚輩的‘前世’，或者說，晚輩靈魂的真正源頭，真的與您，與蚩尤戰神，與十二祖巫，乃至與那條……五爪金龍，都有著匪淺的淵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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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語氣變得急切起來，帶著一種渴望真相的迫切：“晚輩……真的就是您們認識的那個‘人’嗎？那個……似乎很重要，卻又被晚輩徹底遺忘的‘存在’？”
離朱靜靜地聽著伏羲的訴說，鳳目之中的光芒變幻不定。當聽到“十世修仙，十世道消”時，她那由火焰構成的瞳孔微微收縮，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那情緒中夾雜著震驚、了然、憤怒，還有一絲……深沉的憐憫。
“十世輪回……十世皆斬於道途……”她低聲重複著這幾個字，仿佛每個字都重若千鈞，蘊含著某種她深知其味的殘酷法則，“果然……是好狠絕的手段！好大的手筆！為了徹底磨滅……竟然布下如此酷烈的‘輪回絕戶陣’！連真靈都被打上了這等永世不得超生的烙印……”
她的聲音雖然低沉，但其中蘊含的那股滔天怒意與冰冷寒意，卻讓整個空間的溫度都驟然下降了幾分，連那赤金色的源火都似乎黯淡了一瞬。
她再次抬起鳳首，看向伏羲的眼神，少了幾分審視，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複雜情感，那是一種看著昔日並肩戰友淪落至此的痛心，又夾雜著一絲看到奇跡發生的希冀。
“你真的忘記了……你是誰？”她的聲音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力道，“忘記了不周山巔，雲海翻騰之際，與吾等坐而論道，笑看洪荒風雲變幻的逍遙？”
“忘記了九幽之地，黃泉倒灌之時，為了守護洪荒本源不被域外邪魔侵蝕，吾等並肩血戰，殺得星河黯淡、日月無光的壯烈？”
“忘記了……最後關頭，為了給這方天地億萬生靈爭得那一線渺茫的生機，有人甘願燃燒一切，以身合道，補全法則，最終卻……”
說到這裡，離朱的聲音戛然而止，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她那威嚴的鳳目之中，竟閃過一絲劇烈到無法掩飾的痛楚與悲憤！周身的南明離火不受控製地轟然暴漲，將整個地下空間映照得一片慘白，恐怖的高溫讓空間都微微扭曲，那生死靈泉的池水都劇烈沸騰起來！
那股突如其來的、源自遠古的悲傷與憤怒，如同實質般衝擊著伏羲的心神，讓他感到一陣窒息般的難受！
伏羲聽得心神俱震，如同被一道道九天驚雷劈中！不周山！洪荒本源！域外邪魔！以身合道！這些詞彙，每一個都代表著神魔大陸開天辟地以來最核心、最古老的秘辛！是連他十世修仙都隻在最殘缺的古籍中見過隻言片語的存在！
聽離朱的語氣，那個“有人”，那個“以身合道”的存在，似乎就是她所認識的“他”！而自己……竟然可能與那位參與了洪荒定鼎、守護天地、甚至最終犧牲自我的偉大存在有關？
這……這怎麼可能？！
巨大的信息落差和身份認知的衝擊，讓伏羲一時之間頭腦一片空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帶著無比的艱澀和難以置信：
“前輩……您……您說的這些……那個‘有人’……難道……真的是……是我？”他的聲音乾啞，連自己都覺得這個猜測荒謬絕倫。
離朱周身暴動的火焰緩緩平息下來，但那悲憤之意依舊縈繞不散。她看著伏羲那充滿迷茫和震驚的臉，看著他與記憶中那位故人截然不同的修為、氣質乃至靈魂波動，鳳目中的情緒複雜難明。
“是與不是……本尊此刻，亦無法給你一個確切的答案。”離朱的聲音恢複了平靜，但那平靜之下，是深不見底的波瀾，“你的真靈最核心處，確有一絲讓本尊熟悉的印記，那印記做不得假，是源自洪荒本源的烙印。但你的氣息、你的記憶、你如今的一切，都已麵目全非。”
她頓了頓，語氣縹緲：“或許……你隻是他在那場驚天變故中，散落於無儘時空的一縷殘魂轉世，承載了他部分因果，卻遺失了他絕大部分的本質。或許……你是他預見到最終結局後，布下的諸多後手之一，以期在未來的某一刻，能重新彙聚，再戰蒼穹。但無論如何……”
離朱的目光驟然變得銳利起來，帶著鳳凰一族特有的高傲與鄙夷，尤其是當她的感知再次掃過伏羲身上那絲若有若無的五爪金龍氣息時，這種鄙夷更是達到了頂點：
“你身上竟然還沾染了那條討厭爬蟲的汙穢氣息！當年若非那老泥鰍臨陣怯戰，搖擺不定，關鍵時刻背棄盟約，致使吾等側翼洞開，戰局何至於崩壞若此？！他倒好，龜縮起來苟延殘喘，竟還有臉留下傳承！真是……晦氣至極！”
伏羲默然。他得到五爪金龍精血純化血脈是事實，這份因果已然結下。如今看來，這背後牽扯的，竟是遠古時代一場影響深遠的背叛與恩怨。這讓他心情更加複雜。
離朱發泄似的鄙夷了一番後，似乎也覺得與眼前這個“記憶全無”的後輩計較這些陳年舊事有些無趣，便重新將話題拉回現實。她看著伏羲，鳳目深邃：
“罷了，洪荒舊事，滄海桑田，提之徒亂人意。你既來此，是為解決此界麻煩？說說吧，外麵如今是何光景？那‘小火苗’指燼之守護者）又惹出了什麼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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