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個幾乎被泥點濺滿的字,像兩枚生鏽的鐵釘,紮進了林晚秋的視網膜。
三天後,一個名叫“林秋”的失業返鄉青年,憑借著一雙布滿薄繭、指甲縫裡還殘留著泥土痕跡的手,和一臉被生活打磨過的麻木與順從,成功入職雲嶺茶業,被分配到對體力要求最高的烘乾車間。
車間裡熱浪蒸騰,空氣中彌漫著茶葉被高溫炙烤後焦香與草木澀味混合的氣息。
林晚秋每天的工作,就是將上百斤發酵後的新鮮茶葉從竹筐中傾倒在巨大的鐵網傳送帶上,再將烘乾後的成品掃入麻袋。
掌心很快磨出了水泡,水泡破裂,滲出的組織液混合著茶漬,凝結成黑褐色的硬痂。
第二天,硬痂又被粗糙的麻袋邊緣磨破,裂開新的口子。
工頭看她乾活賣力卻笨拙,還好心遞來一副帆布手套:“戴上吧,新來的都這樣,過一個禮拜手就不是自己的了。”
林晚秋搖了搖頭,露出一個怯生生的笑:“沒事,叔,我皮實,磨磨就習慣了。”
她不能戴。
真實之眼並非憑空視物,它需要感官作為媒介。
此刻,她的觸覺就是最精準的探針。
每一把茶葉從她掌心滑過,那細微的重量差異、不同產地茶葉混合後質地的微妙不均、甚至非正常添加物的粗糲感,都在通過她掌心破裂的傷口,轉化為最原始的數據流,彙入她的大腦。
第三天夜裡,宿舍裡鼾聲四起。
林晚秋借著窗外泄進的一絲月光,翻身側躺,用一小截燒過的火柴頭,在老舊木製床板的夾層裡,刻下一行微不可見的數字:批號7c,鮮葉申報1500公斤,乾茶出產189.5公斤。
淨重恒比申報量多出7.3。
而她白天瞥見的質檢單上,合格率是刺眼的98.6。
虛報產能,套取補貼,這是最粗劣也最有效的手段。
連續一周,林晚秋都主動申請加班。
周末,當彆人都休息時,她找到了倉庫主管,用最樸實的理由——“想多掙點錢給家裡寄回去”,成功申請到了一個臨時替班倉庫登記員的空缺。
黴味和舊紙張的氣味混雜在灰塵裡,構成了倉庫的主調。
她借著盤點庫存的機會,翻開了角落裡那幾本厚重的出入庫台賬。
指尖撫過一頁頁泛黃的紙張,很快,她停在了“生態補償專項資金”項下采購的有機肥記錄上。
幾十噸昂貴的有機肥,記錄顯示已全部分發給簽約農戶,後麵附著一長串簽收名單。
林晚秋的目光凝固了。
真實之眼不需要比對筆跡,它能直接“感知”到書寫者運筆時的力道、習慣和節奏。
這二十多個不同農戶的簽名,從“王大山”到“李秀英”,無論字形如何刻意模仿得不同,但落筆時的停頓節奏、轉折處的肌肉發力模式,都源自同一個人。
她不動聲色地合上賬本,將這一切刻在心裡。
接下來的幾天,她利用午休時間,像個無所事事的遊魂,在茶廠附設的子弟小學門口徘徊。
終於,她等到了機會。
校長帶著一群嘰嘰喳喳的孩子,來到茶廠的展示區,進行所謂的“勞動實踐課”。
孩子們像一群快樂的麻雀,在院子裡追逐打鬨。
林晚秋抱著一摞整理好的空賬本從他們身邊走過,腳下“不慎”一滑,賬本散落一地。
“姐姐!”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跑過來,熱心地幫她撿拾。
“謝謝你呀,你叫什麼名字?”林晚秋溫柔地問。
“我叫豆豆!”
“豆豆真乖。”林晚秋接過賬本,趁著整理的動作,飛快地將一張印著小豬佩奇圖案的卡片塞進了其中一本的封麵夾層裡,然後將那本賬本單獨遞給女孩,“這個送給你,幫姐姐一個忙,把它悄悄放回那邊辦公室的桌上,好不好?這是個小遊戲哦。”
卡片正麵是“家庭收支小遊戲”,背麵,卻印著一個極小的二維碼。
當晚,千裡之外的省城,林小禾的手機屏幕上彈出一個加密頁麵的訪問請求。
確認安全後,她點了進去。
頁麵裡是三段經過壓縮、畫質模糊的監控截圖。
第一張,一輛沒有牌照的貨車在深夜駛離茶廠,車牌的位置被幾片精心粘上去的樹葉覆蓋。
第二張,茶廠主管的辦公室裡,兩名衣著光鮮、乾部模樣的人正在清點一遝遝的現金。
第三張,一份文件的封麵特寫,上麵赫然印著一行字:《西南片區扶貧項目統一分配方案》。
林小禾倒吸一口涼氣,立刻將圖像導入專業軟件進行增強處理。
半小時後,她將所有信息打碎、重組,改編成了一則引人入勝的“尋寶故事”,上傳到了她創辦的“清泉讀書會”app的語音故事板塊。
故事的標題是:《哪個小朋友能幫阿秋姐姐找到丟失的肥料?
》
第二天清晨開始,app後台陸續收到了來自五個不同村莊的加密語音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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