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廢棄修車廠像一頭鏽蝕的巨獸匍匐在山脊邊緣。
皮卡在泥濘中打滑,最終歪斜地停在一扇傾斜的鐵門前,車燈穿透雨幕,照亮斑駁牆上“安全第一”的褪色標語,諷刺得近乎猙獰。
林晚秋推開車門,冷風裹著雨水灌進衣領。
她沒有看陸承宇——那個滿臉血汙、呼吸急促的男人正靠在駕駛座上,指尖微微發顫。
她隻將鐵盒緊緊抱在胸前,仿佛那是唯一未被汙染的證物。
修車廠內部空曠而腐朽,頭頂的鐵皮屋頂漏下斷續水流,滴落在生鏽的工具架上,發出金屬的哀鳴。
她打開應急手電,光束掃過油汙地麵、坍塌的千斤頂和半截埋進泥裡的輪胎。
空氣裡彌漫著機油與黴變混合的氣息,像是某種腐敗的隱喻。
她蹲下身,掀開皮卡後輪的備胎槽蓋板。
指尖探入深處,觸到一層冰冷的橡膠,再往裡——一抹異樣的光滑。
防水袋。
她抽出它,黑色塑料封口嚴密,邊角甚至用膠帶纏了兩圈。
打開,三張複印紙靜靜躺在裡麵,紙麵泛黃,邊緣磨損,顯然是從某個老舊賬本上撕下後翻拍的。
賬戶流水。
她的目光瞬間凝固。
收款方:禾川建材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周麗華張正華妻妹)。
付款方:青禾鎮財政所——易地搬遷專項補貼·基礎設施建設子項。
金額:單筆從八十萬到一百二十萬不等,共計三筆,時間跨度六個月。
而在每筆彙款到賬後的24小時內,均有小額轉賬彙出,目的地:bvi群島某信托公司托管賬戶,備注欄統一寫著——“設備維護”。
林晚秋的呼吸一滯。
這不是虛報工程量,也不是簡單的圍標串標。
這是係統性洗錢。
扶貧資金經由鎮政府合法撥付,流入關聯企業,再以“服務費”“維護費”等名義拆分轉移至境外,形成閉環。
而所謂的“設備維護”,不過是掩蓋資本外逃的遮羞布。
整個鏈條精密如鐘表,每一個齒輪都嵌合在體製的縫隙之中。
她猛地抬頭,看向陸承宇。
他靠在牆邊,左眼腫脹,血跡已乾成暗紅。
察覺她的視線,他苦笑了一下:“你父親當年……查過監理科的原始日誌。老周死前,把備份藏進了工程車的油箱夾層。我找到時,隻剩這些。”
“你早就知道了?”她的聲音很輕,卻像刀鋒劃過鐵皮。
“我知道有貓膩,但不知道……牽連這麼深。”他低頭,“我爸三年前就讓我接手這個項目,說是‘練手’。可從招標文件到資金審批,每一步都有人‘配合’。我以為是潛規則,沒想到……是謀殺。”
林晚秋沉默。
那張燒焦的照片在她腦中閃回——高危滑坡區的警示旗,工人們僵硬的笑容,還有那句顫抖的字跡:“簽字不是我。”
如果地基建在鬆動的山體上,一旦強降雨……她不敢想下去。
必須拿到原始招投標文件。
翌日清晨,縣住建局檔案科外細雨綿綿。
林晚秋換了一身淺灰職業套裝,胸牌寫著“市稅務局稽查協查組·林薇”。
偽造證件是陸承宇通過舊部搞來的,真假難辨。
她步履沉穩,語氣專業,以“扶貧資金流向追溯”為由申請調閱青禾鎮易地搬遷一期工程備案材料。
檔案員是個戴眼鏡的中年女人,翻找時嘀咕:“這項目都過去八年了,怎麼還在查?”
“例行合規複核。”林晚秋微笑,指尖輕輕敲擊桌麵,觀察對方眼神是否閃躲——輕微遲疑,但無明顯謊言波動。
她鬆了口氣。
文件遞來,厚厚一疊。她快速翻閱,心跳漸快。
技術評分表有問題。
原應由省第三方評審機構蓋章確認的部分,如今赫然加蓋的是“青禾鎮城建辦公室業務專用章”。
更荒謬的是,評分完成時間標注為2015年3月18日,而專家評審會議記錄顯示,會議召開日期是3月20日。
評分竟早於評審兩天?
她不動聲色,用袖口遮掩手機,一頁頁拍攝關鍵內容。
指尖冰涼,腦中卻燃起烈火——這不僅是舞弊,是赤裸裸的時間倒置式造假,意味著整套評審流程被徹底架空。
離開檔案科時,走廊儘頭一個身影讓她腳步微頓。
趙德發。
村主任縮在消防栓旁,手裡捏著一包藥,看見她便慌忙低頭。
但就在擦肩而過的瞬間,他忽然伸手,將一個小紙包塞進她掌心。
“止咳糖漿……最近雨大,彆著涼。”他語速極快,眼神躲閃,喉結上下滾動。
林晚秋沒接話,徑直走遠。直到拐進樓梯間,她才攤開手掌。
藥盒。
她拆開鋁箔,倒出幾粒膠囊。盒底夾層露出一張折疊的便條。
展開,是一份手寫名單:
陳大柱——偽證指認施工達標——補償款+宅基地優先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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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守田——否認地質隱患舉報——兒子安排進鎮環衛隊
共十二人,每一筆交易都明碼標價。
她的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這些人,曾在調查組麵前眾口一詞,堅稱“工程合格”“安置滿意”。
原來,每一句謊言背後,都掛著赤裸的利益鉤子。
夜幕降臨,城市另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