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三點,青禾鎮老糧站。
風從塌了一半的鐵皮屋頂鑽進來,卷著陳年稻殼與潮濕水泥的氣味,在空曠的倉庫裡打著旋。
牆角一盞應急燈忽明忽暗,像垂死之人的心跳,投下搖晃的光影。
林晚秋坐在一張鏽跡斑斑的鐵桌前,指尖懸在黑色硬盤上方,遲遲未落。
陸承宇靠在柱子邊,背影被昏光拉得細長而孤寂。
他沒再說話,隻是盯著手機相冊裡那張泛黃的照片——十五歲的林晚秋紮著馬尾,站在小學升旗台前笑得毫無防備,而少年時期的他穿著筆挺西裝外套,眼神卻藏著不屬於那個年紀的算計。
空氣凝滯如鉛。
林晚秋終於將硬盤插入接口。
屏幕閃了一下,隨即跳出加密認證界麵,倒數三秒後自動解鎖。
文件夾彈出,隻有一個文檔:《十年循環》。
她點開。
刹那間,一幅龐大的資金模型圖緩緩展開,如同深淵張開了眼。
線條交錯、節點密布,宛如一張活過來的蛛網。
每一條路徑都標注著時間節點、項目名稱和金額——易地搬遷、危房改造、教育基建……全是國家扶貧專項資金的名目。
但所有工程量皆為虛構。
資金從縣級財政撥付後,首先進入三家注冊於海南、雲南、廣西的“項目管理公司”,隨後通過虛假合同轉移至建築分包商賬戶,再以“材料采購”“勞務結算”等名義拆分流轉,經七層嵌套洗錢,最終彙入一個境外離岸信托基金,賬戶名清晰顯示:
張氏家族信托基金
林晚秋呼吸一滯。
張正華……張家?
她猛地看向時間戳——模型最後一次更新記錄赫然寫著:今日上午917。
ip地址歸屬:縣人民醫院內網。
她的手指瞬間收緊,指甲陷進掌心。
“他根本沒昏迷。”她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卻像刀刃劃過寂靜,“張正華一直在幕後操控,整整七年,他裝病避查,卻用醫院的電腦實時調整整個洗錢係統。”
這不是簡單的貪腐案,而是一場精密運轉的機器,每年定時啟動,吞噬國家資源,滋養家族權勢。
陸承宇緩緩抬頭,眼神複雜:“我爸常說,‘隻要上麵有人躺著,下麵的錢就能站著走’。我以為他在吹牛……原來是真的。”
話音未落,門外傳來急促敲擊聲——三短一長,是支教時期他們約定的暗號。
林晚秋迅速拔出硬盤藏入懷中,手按戰術電筒,貼近門縫窺視。
趙德發渾身泥濘地站在門口,褲腿撕裂,臉上有擦傷,懷裡死死抱著一支老舊錄音筆,像是攥著最後一根命脈。
“他們想殺我……”他聲音顫抖,牙齒打顫,“可我沒死,我活下來了……我把真東西帶來了。”
林晚秋開門讓他進來,反鎖、拉簾、熄燈。
她接過錄音筆,插入轉錄設備。
初始音頻仍是那段關鍵對話——陸父冷語:“林家老頭死了,章還在,錢就得繼續流。”可緊接著,在一段雜音之後,新的聲音浮現,模糊卻清晰可辨:
“……讓承宇背鍋,張書記醒了就說一切正常。”
屋內驟然死寂。
林晚秋立即啟動真實之眼。
她凝視趙德發的眼瞼,觀察其微顫頻率、瞳孔收縮節奏、喉結吞咽幅度——全部符合高度恐懼下的真實反應。
他說的是實話,且親眼目睹了死亡威脅。
她遞上熱水,聲音壓得極低:“你知道小學地基下埋的是什麼嗎?”
趙德發握杯的手抖了抖,緩緩點頭:“東側操場,旗杆底下……埋得淺。每年雨季滲水,味兒壓不住,工人們私下說……底下不是混凝土,是鐵箱,連著暗管通排水溝。”
“錢?”她問。
“不止。”他搖頭,“還有賬本原件、印章模具、甚至……當年批文的原始簽名樣本。”
那是整條黑鏈最原始的證據,一旦曝光,足以推翻所有偽造文書的合法性。
陸承宇忽然起身,走到窗邊。
雨水順著玻璃蜿蜒而下,映著他蒼白的臉。
他盯著照片裡的自己和林晚秋,輕聲道:“那年她支教,我來考察項目。她說‘這裡的孩子不該沒有教室’,我就答應建新校舍。”他頓了頓,嗓音沙啞,“可我爸告訴我,‘地不能動,下麵有錢’。我說我不乾,他笑了,說‘你不動手,彆人也會做,不如我們賺乾淨一點’。”
他回頭,目光直直撞上林晚秋的眼睛:“我不是無辜的。但我也沒完全沉淪。這些年,我故意拖延施工進度,留下審計漏洞;我保留每一筆真實流水;我甚至……偷偷複製了父親書房的保險櫃鑰匙。”
林晚秋靜靜聽著,沒有打斷。
良久,她開口,聲音冷靜如冰:“明天早上八點,我要你走進紀委談話室,帶著這份硬盤。”
陸承宇怔住。
“你要我去自首?”他苦笑,“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我一進去,就是棄子。我爸會滅口所有人,包括你。”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我知道。”她站起身,眼神銳利如劍,“但你也知道,隻有你主動配合,才能爭取證人保護資格,才能讓我在程序上合法調取境外資金鏈證據。否則,這一切,永遠隻是模型。”
她逼近一步:“你是承安集團繼承人,是唯一能打開這盤棋局的人。你不是為了贖罪,是為了讓她——”她指了指照片中的少女,“不白來這個世界一次。”
陸承宇怔然良久,終是緩緩閉眼,再睜開時,已有決意。
就在此時,林晚秋手機震動。
一條匿名短信悄然彈出:
【保險櫃已觸發位移警報】
她瞳孔驟縮。
那是她設在陸宅保險櫃內的微型感應器,一旦開啟即發送信號。
有人正在撬它。
她看向陸承宇,後者也察覺異常,臉色驟變。
兩人對視一眼,皆明白——行動已經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