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掛斷,辦公室裡恢複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窗外,青禾鎮的輪廓在夜色中靜默如獸,仿佛一個剛剛經曆過大手術,傷口仍在隱隱作痛的病人。
省城,巡視組,副組長。
每一個字都像一顆沉甸甸的砝碼,砸在林晚秋的心上,不是榮耀的重量,而是抽離的鈍痛。
她靜坐了許久,然後起身,走到牆角那個早已打包好的行李箱旁。
箱子不大,隻裝了幾件換洗衣物和必需品,像一個隨時準備奔赴下一個戰場的士兵行囊。
她拉開拉鏈,將桌上那份剛剛整理好的《青禾鎮村級項目陽光運行十三條》試行反饋報告放了進去。
在檔案的旁邊,靜靜地躺著一本嶄新的、空白的筆記本。
她的指尖無意識地在行李箱的夾層裡摸索,觸到一個冰冷堅硬的物體。
那是一個用證物袋封存的、已經熔化變形的金屬殘片。
婚戒的殘骸。
它在祠堂的大火中被燒得扭曲,像一個痛苦的表情,凝固了她和陸承宇之間所有未來得及發生的誓言。
要帶走嗎?
帶走它,是帶走一份警醒,還是帶走一根拔不掉的刺?
窗外,一陣清脆的笑聲穿透夜幕,飄了進來。
是“清泉居”中心廣場上,一群夜裡出來玩耍的孩子。
他們舉著帶ed燈的風箏,在夜空中追逐著,光點彙成流動的星河。
那笑聲裡沒有一絲陰霾,是屬於這片土地的新生。
林晚秋的目光有些失焦,昨夜那個紛亂的夢境毫無征兆地湧入腦海。
夢裡,她站在祠堂的廢墟前,已故的父親穿著那身褪色的舊製服,站在她身後,聲音沉鬱如鐘:“晚秋,你斬斷了盤根錯節的鎖鏈,可你的心,還拴在青禾的這片地基上。”
她猛地一顫,像是被那句話燙到,迅速將那枚戒指殘片從行李箱裡拿出,拉開辦公桌最下層的抽屜,將它丟進了最深的角落,仿佛這樣就能將那段撕裂的過往一同封存。
她沒有發現,辦公室的門不知何時被悄悄推開了一條縫。
門縫後,林小滿那雙清亮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姐姐的每一個動作,看著那枚金屬殘片消失在黑暗的抽屜裡。
她的眼神裡,有遠超年齡的沉靜與思索。
當晚,夜色更深。
林晚秋因連日緊繃的神經和突如其來的調令而輾轉難眠。
隔壁房間裡,林小滿像一隻敏捷的小貓,悄無聲息地溜下床。
她踮著腳尖,熟練地擰開姐姐辦公室的門鎖,找到那個抽屜,將那枚冰冷的戒指殘片握在了手心。
第二天清晨,天光微熹。
林晚秋拖著行李箱走出房間,準備在所有人醒來前悄然離開。
可一開門,她就愣在了原地。
林小滿穿著一身乾淨的校服,小小的身軀站得筆直,就守在她的門口。
女孩沒有哭,也沒有鬨,隻是用小手舉著一塊用硬紙板做的牌子,上麵用彩筆寫著一行稚嫩卻工整的大字:“監督員林小滿,上崗第一天。”
林晚秋的目光下移,瞬間凝固了。
在林小滿的脖子上,掛著一個透明的玻璃吊墜,吊墜裡封存的,正是那枚她昨晚試圖遺棄的、扭曲的戒指殘片。
女孩大概是花光了自己所有的零花錢,將這塊廢鐵變成了一枚獨特的護身符。
它就掛在她的心口,不偏不倚。
“姐,”林小滿看著她,聲音清脆而堅定,“你說過,最重要的東西,要放在太陽底下曬。不能藏起來,藏起來會發黴長蟲。”
林晚秋再也無法維持那身紀檢乾部的堅硬鎧甲,長久以來的疲憊、壓抑、痛苦和委屈,在這一刻轟然決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