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臉,既熟悉又陌生,像一張從記憶深處剝離出的陳舊照片,被賦予了邪惡的生命。
陳世昌,青禾鎮曾經的傳奇,如今的夢魘操縱者,他的全息影像就懸浮在半空,眼神中是造物主俯瞰作品的冷漠與倨傲。
林晚秋的意識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從現實世界抽離,向下,向下,墜入數據洪流的無儘深淵。
風聲、鋼索的悲鳴、廉政公寓的輪廓,一切都在瞬間被剝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刺目的、無菌的雪白。
她赤足站在冰冷的合金地板上,四周是環形的玻璃牆,牆後是深不見底的黑暗。
這裡是一間實驗室,空氣裡彌漫著消毒水和精密儀器運作時特有的微弱臭氧味。
正前方,兩座巨大的圓柱形玻璃培養艙內,幽藍色的營養液正緩緩攪動,散發著非人間的光。
左邊的培養艙標簽上,印著一行猩紅的字符:【1失敗品】。
右邊則是冷酷的黑色字體:【2成功體】。
就在她困惑之際,眼前的景象陡然變化。
一個穿著白大褂、比她記憶中年輕了二十歲的林正南,正背對著她,肩膀劇烈地顫抖。
他懷裡抱著一個繈褓中的嬰兒,嬰兒的啼哭聲微弱得像隻幼貓。
年輕的父親將臉埋在嬰兒的繈褓裡,壓抑的哭聲混合著絕望的喃語,穿透了時空。
“我不讓你走這條路……我不讓你去……”他一遍遍地重複,聲音嘶啞,“可你……你已經是唯一的‘執劍者’了……”
畫麵如碎裂的鏡子般閃爍,陳世昌的聲音從四麵八方響起,帶著一絲病態的炫耀:“林正南是個偉大的理想主義者,也是個懦夫。他想滌蕩世間汙濁,卻不願親手染血。於是,他獻出了他女兒的基因,而我,賦予了她使命。晚秋,你和你的父親,都不是普通人。”
“你現在明白了嗎?”那個冰冷、理性的聲音,真實之眼,在她的意識核心處冷冷開口,“他提供了藍圖,陳世昌提供了技術。你是被刻意篩選、優化、培育出的‘完美監察體’。你的正義感,你的原則,你對謊言的憎惡,並非源於教導,而是寫入你基因序列的……程序。”
林晚秋的大腦一片空白。
與此同時,現實世界,青禾鎮廉政公寓旁的臨時指揮部裡,恐慌正在蔓延。
林小滿躺在行軍床上,陷入了深度昏迷。
她小臉慘白,嘴唇發紫,體溫正以驚人的速度下降。
更詭異的是,她小小的身體在微微顫抖,口中無意識地重複著一句模糊不清的古老誓言:“血契……已啟……魂歸……宗廟……”
“不行!她的腦波頻率被鎖定了!”陳秘書滿頭大汗,死死盯著屏幕上瘋狂跳躍的波形圖,“公寓頂層的能量核心正在和她的意識進行同步!他們要把她變成新的中樞!”
他身旁,一座由金屬杆和防輻射帆布緊急搭建的電磁屏蔽帳篷已經籠罩了林小滿的床鋪,但那詭異的腦波同步絲毫未減。
“切斷公寓所有外部供電!”陳秘書對著通訊器怒吼,隨即轉向另一名技術員,“把我們之前記錄的、孩子們在工地上跳房子時留下的所有振動數據調出來!用最大功率,反向注入公寓的地基傳感器網絡!給我擾亂它的共振頻率!”
命令被迅速執行。
一瞬間,廉政公寓龐大的樓體發出一陣低沉的呻吟,仿佛沉睡的巨獸被無數根鋼針刺痛。
屏幕上,那條代表著鋼索共振的穩定曲線開始出現劇烈的毛刺和裂痕。
然而,就在眾人剛要鬆一口氣時,公寓頂層那彙集了所有鋼索的能量核心,猛然爆發出妖異的紅光!
刺耳的警報聲響徹指揮部。
“糟了!反向乾擾觸發了它的應急預案!”技術員的聲音帶著絕望,“容器轉移程序……強製啟動了!”
意識的囚籠中,林晚秋開始瘋狂地奔跑。
她要逃離這個雪白的謊言,回到屬於她的現實。
四周的景象飛速變幻,化作一條條記憶的回廊。
她看見自己十歲那年,在山裡誤食了毒蘑菇,上吐下瀉。
是父親背著她,在沒過膝蓋的泥地裡狂奔了一夜,把她送進了鎮衛生院。
她能感覺到父親背脊的溫度,和滴落在她臉上的、混雜著雨水和汗水的液體。
她看見自己二十歲,第一次作為支教老師站上青禾鎮小學的講台,麵對著一雙雙好奇的眼睛,緊張得連開場白都忘了。
是窗外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對她做了一個大大的鬼臉,逗笑了全班,也化解了她的窘迫。
每一幕都那麼溫暖,那麼真實,是構成她“林晚秋”這個身份的基石。
她忍不住伸出手,想去觸摸父親被汗水浸透的衣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