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漲潮的海水,瞬間吞沒了祠堂地底的一切。
沒有光,沒有聲音,甚至連空氣的流動都仿佛凝固了。
時間失去了刻度,空間坍縮成一個點。
林晚秋蜷縮在冰冷的地麵上,身體因力竭而不住地顫抖。
她感覺自己像被拋入一個巨大的、由他人記憶構成的旋渦。
無數破碎的聲音在她耳邊交織、衝撞。
“我家那頭牛,終於下崽了,哈哈哈……”一個蒼老男人的笑聲。
“媽,我考上大學了!我考上了!”一個年輕女孩喜悅的哭喊。
“分家!今天必須分家!”兄弟間撕心裂肺的爭吵。
“……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女人絕望的哀求。
這些聲音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像無數根尖銳的鋼針,刺入她的大腦皮層。
她無法分辨哪些是青禾鎮村民被竊取的過往,哪些又是自己正在被剝離的記憶。
她是誰?
是省紀委的林晚秋,還是那個在講台上教孩子們念書的林老師?
她為什麼會在這裡?
劇痛從舌尖傳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在口腔中彌漫開。
是了,剛才她狠狠咬破了舌頭,用最原始的痛覺將自己從意識的洪流中打撈出來。
指尖觸到唇邊,已經乾涸的血跡如同粗糙的砂紙。
“真實之眼”幾乎完全熄滅,隻剩下一絲微弱的、瀕死的餘光。
她拚儘全力,將這最後一縷光聚焦在前方。
在幽藍電弧的間歇閃爍中,她“看”見一個佝僂的身影跪在早已熄滅的祭壇火盆前。
是趙德發。
他沒有如她想象中那樣灰飛煙滅,而是以一種更徹底的方式走向終結。
他從懷裡顫抖著掏出一把生鏽的剪刀,對著祭壇上那些用作“連接”的、纏繞著鋼索的發絲,一根一根,親手剪斷。
每剪斷一根,他的身形就黯淡一分。
“我對不起鄉親們……”他乾癟的嘴唇翕動著,聲音微弱得像風中殘燭,“這個係統,這條路……走不通啊……”
他將剪下的發絲,小心翼翼地捧起,放入冰冷的火盆中。
沒有火焰,那些發絲卻自行燃起幽綠的光,然後化為飛灰。
趙德發的身影也隨之如沙粒般崩解,從腳開始,一寸寸消散在空氣裡。
在他徹底消失的前一秒,一句幾不可聞的話語順著最後的執念飄向林晚秋:“告訴林書記……賬本第三冊,埋在小學……旗杆下……”
小學旗杆下!
林晚秋渾身一震,一股力量從心底湧出。
她扶著粗糲的牆壁,憑著最後清晰的記憶,踉蹌著摸索返回祠堂密室。
那塊被燒毀的壁畫後,她曾摸到過一塊鬆動的地磚。
她用儘全力,將那枚在火災中幸存的舊徽章邊緣楔入縫隙,猛地一撬。
“嘎吱”一聲,石板翻開,露出一個黑漆漆的暗格。
裡麵靜靜地躺著一本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賬冊。
賬冊已經泛黃,紙頁脆弱。
林晚秋顫抖著翻開首頁,一行熟悉而剛勁的字跡撞入眼簾,瞬間讓她淚流滿麵。
那是父親的筆跡。
“2013年6月,蘇敏周明遠之妻)正式向我提議‘記憶歸檔計劃’,稱可永久消除貧困帶來的精神創傷,實現數據化‘烏托邦’。我強烈反對,未果。為防不測,今日起,另立副本,記錄所有真實資金流向與被‘歸檔’者名單。”
原來……原來父親從未背叛過他的信仰。
他不是同謀,而是以雙重身份在這片泥潭裡潛伏了近十年,用自己的方式,為真相留下了一線生機。
“晚秋,乾淨地活,比長久地活……更重要。”
父親臨終的話語再次回響,這一次,她終於懂了其中全部的重量。
她死死將賬冊抱在懷裡,這冰冷的紙張,此刻是她唯一的慰藉與力量。
她必須離開這裡,將真相公之於眾!
然而,她剛一轉身,一股無形的巨力便從身後傳來,將她猛地向後拉扯,拽回了那座巨大的環形大廳。
“你贏了……林晚秋……”
機械周明遠的殘影在半空中浮現,數據流組成的身軀比之前更加稀薄透明,聲音破碎得如同信號不良的電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