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五十九分,青禾鎮的天空是浸透了墨的宣紙,濃重而濕冷。
鎮政府大樓靜靜地匍匐在暗影裡,像一頭沉睡的巨獸。
林晚秋站在紀檢辦緊鎖的門前,身影被走廊儘頭的安全出口指示燈拉得細長。
她不記得自己為何總是在日出之前抵達,隻覺得這扇門後凝滯的空氣,必須由她第一個攪動。
這是一種近乎生理性的衝動,如同多年前,父親總在第一縷晨光穿透雲層前,走上冰冷的防汛堤壩。
她的指尖沒有去觸碰冰冷的金屬鎖芯,而是從風衣口袋裡摸出一把小巧的折疊刀。
刀鋒彈出,寒光一閃,精準地探入鎖孔旁一塊顏色稍顯突兀的牆磚縫隙。
那塊磚石輕微晃動,被她用刀尖撬開,露出一個剛好能容納一枚u盤的空洞。
一枚通體漆黑、接口處已泛起銅鏽的u盤正靜靜躺在裡麵,這是她三天前在恍惚中藏匿的備份之一,一個她不記得內容,卻本能覺得至關重要的“種子”。
辦公室裡,電腦啟動的微弱嗡鳴是唯一的聲響。
u盤插入,一個視頻文件自動播放,沒有聲音,畫麵在昏暗的光線下劇烈抖動。
屏幕上,是蘇敏那張因恐懼而扭曲的臉。
她站在實驗室的碎紙機前,顫抖著將一份蓋有紅色印章的檢測報告原件送入吞噬一切的齒輪。
紙屑紛飛,像一場絕望的雪。
然而,就在她轉身的瞬間,鏡頭捕捉到她飛快地將另一隻手藏在身後的動作——那裡,一台小巧的平板掃描儀的指示燈,正幽幽地閃爍著。
林晚秋麵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
她不認識視頻裡的女人,卻能感受到那份穿透屏幕的、瀕臨崩潰的掙紮。
她的手指在鍵盤上敲擊,動作熟練得仿佛重複過千百遍。
她將視頻文件與掃描件打包加密,通過一個她自己都不知道何時搭建的隱秘通道,上傳至省紀委監察雲平台的“待證線索”庫。
她為這個壓縮包命名,冰冷的字符出現在對話框中:g7佐劑溯源。
上午九點,接訪時間。
三位麵容愁苦的村民被帶到她的辦公室。
他們是新建的易地搬遷安置房的住戶,聯名投訴房屋牆體在雨後大麵積滲水,水泥塊像酥糖一樣往下掉,裸露的牆角甚至能看到細如發絲的裂縫。
他們懷疑,這是偷工減料的“樓脆脆”。
林晚秋沒有立刻表態,也沒有翻閱任何文件。
她沉默地聽完,然後從抽屜裡取出一張空白的a3建築圖紙和三支不同顏色的記號筆,推到他們麵前。
“麻煩三位,用不同顏色,在圖上畫出各自家中牆體裂縫最密集的位置和走向。”
村民們麵麵相覷,不明白這位新來的女書記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還是依言照做。
三條顏色各異的曲折線條在圖紙上延伸,最後,竟不約而同地交彙於承重牆與橫梁銜接的幾個特定節點上。
林晚秋的目光死死盯在那幾個交彙點上,瞳孔微縮。
那是一種病態的、結構性的脆弱。
她猛地起身,快步走到檔案櫃前,拉開標有“青禾案卷宗副本)”的抽屜,抽出那份她親手複刻的《安衡質檢》報告。
她直接翻到附錄的鋼材質檢部分,目光如鷹隼般掃過一排排數據。
在七份結論為“合格”的鋼筋防腐塗層處理報告旁,她用紅筆,重重圈出了一個相同的出廠抽樣批次編號——t09d7。
這個編號,像一根鏽釘,瞬間刺穿了她記憶的迷霧。
那是她在勘察危房現場時,在一塊剝落的牆皮下發現的、被人用利器刻下的神秘代碼。
她立刻回到電腦前,調出承安集團上報給縣住建局的g7項目建材出入庫記錄。
在t09d7批次鋼材的簽收單上,簽收人一欄的簽名龍飛鳳舞,但其中兩個字母的連筆習慣,與她腦海中陸承宇那位精乾助理的筆跡,出現了詭異的高度重合。
與此同時,省城。
陳秘書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一條加密的匿名短信,號碼來自一個一次性的虛擬網絡。
“查d7批鋼材流向,重點比對防疫站與中心小學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