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點四十五分,天色由墨藍轉為一種了無生氣的灰白,像一張被水浸透的舊宣紙。
林晚秋將一個不鏽鋼保溫飯盒輕輕放在縣檔案館門衛值班室冰涼的窗台上。
飯盒上貼著一張便利貼,字跡清秀有力:“給昨晚加班的同誌,熱湯彆涼了。”
門衛室裡值班的老伯拉開窗戶,渾濁的眼睛裡帶著警惕和疲憊,但在看清林晚秋那張毫無表情卻異常熟悉的臉後,他眼中的戒備化為一絲複雜難言的遲疑。
他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將飯盒拿了進去,然後點了點頭。
一個微小的、幾乎無法察覺的善意,在此刻的青禾鎮,比任何命令都更具分量。
半小時後,檔案館內部的燈光次第亮起。
那名昨夜接待過林晚秋的管理員,獨自一人走進了b區地下庫房。
他沒有走向常規的卷宗架,而是徑直來到最深處一排鏽跡斑斑、甚至沒有編號的鐵皮櫃前。
他用一把非製式的鑰匙打開其中一個櫃子,櫃門發出刺耳的吱嘎聲,像一聲壓抑的呻吟。
三份用牛皮紙袋封存的合同正本被他小心翼翼地取出。項目一期·土地平整工程;d項目一期·地下管網鋪設;d項目一期·進場道路施工。
這正是整個龐大工程最初的開端。
管理員的手在發抖。
他將合同翻到最後一頁,瞳孔猛地收縮。
三份合同的乙方,都是陸承宇的承安集團下屬的不同子公司,而甲方主管領導審批欄,與那份最終結算單一樣,空空如也,沒有林國棟的簽名。
但與結算單不同的是,這三份合同的鎮政府公章,卻鮮紅刺眼地蓋在上麵。
更致命的是,在甲方經辦人那一欄,三個龍飛鳳舞的簽名,赫然都是同一個名字:周秉義。
名字旁邊,還用括號標注了兩個小字:代簽。
公章是真的,代簽也是真的。
無簽字而蓋章,這是嚴重的違規操作。
他不敢想象這背後意味著什麼。
他不敢將原件帶出,甚至不敢複印。
他顫抖著掏出手機,將這幾頁關鍵內容拍了下來,手指因為緊張,幾次都對不準焦。
他不知道,就在他按下快門的那一刻,他手邊那個由林晚秋送來的保溫飯盒夾層中,一枚偽裝成乾燥劑包的微型信號定位與震動感應器,將他開啟鐵櫃、翻閱文件、拍照上傳的完整時間戳與動作序列,無聲地同步回傳到了千裡之外。
同一時間,林晚秋正坐在街角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早餐攤,慢條斯理地喝著一碗滾燙的豆漿。
晨間新聞播報著無關緊要的民生瑣事,她的手機屏幕上,卻悄然彈出了幾張模糊但足以辨認的圖片縮略圖。
她看著圖片上那個“代簽”的字樣,眼神幽深如潭。
她將最後一口豆漿飲儘,輕聲自語,聲音小到隻有自己能聽見:“公章不是護身符,代簽才是命門。”
鄰市,一家早已廢棄的電信局機房,灰塵在手電筒的光柱中飛舞。
陳秘書藏身於錯綜複雜的電纜井內,他將一台便攜式服務器接入一根主乾光纖,借助臨時架設的信號反射裝置,將自己的操作痕跡偽裝成一次常規的市政網絡巡檢。
他成功遠程接入了青禾鎮的政務雲備份係統。
他沒有去觸碰那些已經被嚴密監控的合同文件,而是調取了財政局oa係統後台日誌中,所有關於“d項目補錄審批”的操作記錄。
記錄顯示,從昨夜周秉義被帶走到現在,有三次來源詭異的登錄嘗試,ip地址經過層層跳轉,路徑複雜到足以迷惑縣級的網警。
但百密一疏,最後一次嘗試提交數據修改時,對方似乎因為慌亂,瀏覽器ua標識符遺漏了一層偽裝——清晰地顯示為某款高端商務筆記本的默認配置。
陳秘書將該設備的硬件指紋導入自己編寫的數據庫,進行反向檢索。
一分鐘後,係統比對出唯一匹配對象:一台登記在周秉義胞弟周秉德公司名下的涉密報廢電腦。
按照規定,這台電腦本應在一年前就被物理銷毀。
“還魂的電腦,”陳秘書冷笑一聲,立刻著手製作一份技術報告,題為《關於部分基層單位涉密終端複用導致的數據安全風險預警》。
他用一個偽造的省網信辦紅頭印章模板生成了這份文件,然後通過省教育考試院內部一個幾乎無人使用的論文投稿郵箱,分彆發送至縣委辦公室、縣紀檢組以及省核查組組長的保密郵箱。
上午九點,核查組的案情推進會在一片肅殺的氣氛中召開。
組長宣布,根據最新掌握的線索,正式對周秉義的胞弟周秉德采取留置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