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半,青禾鎮邊界檢查站。
雨勢漸歇,空氣中彌漫著泥土與青草混合的腥氣。
一輛深灰色的越野車無視減速提示,帶著未乾的雨水和一路風塵,徑直衝向欄杆。
刺耳的刹車聲劃破了黎明的寂靜,車輪在濕滑的地麵上留下一道深色的弧線,堪堪停在自動升降杆前。
陸承宇降下車窗,夾雜著一夜未眠的紅絲的眼眸,冷冷地掃向穿著製服的檢查員。
他剛從省城連夜驅車趕回,後備箱裡那台從未連接過任何網絡的舊筆記本電腦,像是藏著一顆定時炸彈,壓得他心口發悶。
那是他冒險從父親書房的暗格中取出的私用機,是陸家最隱秘的潘多拉魔盒。
“例行檢查,請出示證件,打開後備箱。”年輕的檢查員公事公辦地走上前。
陸承宇沒有動,隻是從儲物格裡甩出自己的證件,語氣強硬得不容置喙:“緊急公務,省裡有批示,耽誤了你們擔不起責任。”
檢查員麵露難色,正要堅持,對講機裡卻傳來了指令:“放行。”
欄杆緩緩升起。
陸承宇一腳油門,車子如離弦之箭般竄了出去。
他透過後視鏡,看到檢查站後方不遠處,一輛白色的公務車靜靜地停在晨霧裡,像一隻蟄伏的蜘蛛。
他知道,她就在那裡。
然而,他算錯了一步。
他以為她會在終點等他,卻沒料到她會把戰場設在途中。
鎮外的加油站旁,幾輛閃著警示燈的紀委工作車呈合圍之勢,徹底堵死了前路。
林晚秋站在頭車前,一身筆挺的黑色製服,麵容在晨光熹微中顯得格外清冷。
她似乎早已算準了他的路線,以及他的傲慢。
陸承宇的車被迫停下。
他沒有下車,隻是隔著一層擋風玻璃與她對視。
那雙曾令他沉溺的眼眸,此刻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映不出半分波瀾。
林晚秋走到他的車窗邊,敲了敲玻璃,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不容抗拒的權威:“陸承宇先生,根據舉報線索,我們懷疑你與承安建築集團涉嫌在d項目招投標過程中提供偽造資料。現依法對你及所乘車輛進行調查,請你配合。”
她的話像一把精準的手術刀,直接切開了他所有的偽裝。
“偽造資料?”陸承宇低聲笑了起來,笑聲裡滿是自嘲與悲涼,“林書記,你想要的,真的是那幾份資料嗎?”
林晚秋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隻是對身旁的陳秘書下令:“通知技術人員,按程序查扣車輛,封存車內所有電子設備。”
她甚至沒有看他一眼,轉身就要離開。
“林晚秋!”陸承宇猛地推開車門,衝到她麵前,死死攥住她的手腕。
他的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聲音壓抑著幾近崩潰的痛苦:“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早就知道我每一次幫你,透露的每一個細節,都是在把我父親,把整個陸家,一步步往死路上推!”
林晚秋終於回過頭,平靜地注視著他。
她的眼神沒有憐憫,沒有愛恨,隻有一種冰冷的、純粹的審視。
她輕輕掙開他的手,字字清晰:“我知道,你每一次幫我,都是在把自己,一步步往光裡拉。”
一句話,擊潰了他所有的質問。
兩人在清晨的冷風中對峙良久。
最終,陸承宇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肩膀垮了下來。
他盯著她的眼睛,第一次露出了近乎哀求的神情:“車可以扣,東西可以查。但你能不能……親自來查?”
林晚秋看著他,眼神沒有絲毫鬆動。
她拿出手機,當著他的麵撥通了陳秘書的電話:“所有設備立刻封存,送往市技術鑒定中心。記住,按程序,七十二小時內,我們不能出具任何鑒定意見。”
她掛斷電話,再次看向他。
她的動作是一種無聲的拒絕,也是一種明確的宣示:在這場調查裡,沒有私人情麵,隻有國家法度。
陸承宇徹底絕望了。
他看著她,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一個他用儘全力去愛,卻永遠也無法觸及的、活在另一個世界的人。
他低聲說,聲音嘶啞得像是砂紙磨過喉嚨:“電腦的密碼……是她生日的倒序。”
“她”是誰,他沒有說,她也沒有問。
上午九點,紀委辦公室。
陳秘書以驚人的效率,在斷網環境下破解了那台舊筆記本電腦。
在層層偽裝的隱藏分區深處,一份名為“青禾備忘錄”的加密文檔赫然在列。
當文檔被解密,屏幕上滾動的文字讓整個辦公室的空氣都凝固了。
那是一部橫跨十年的罪惡史詩。
從十年前周秉義與陸父達成“低價承建換取長期壟斷”的口頭協議開始,到後來通過虛增工程量、偽造監理簽字、借用村民身份信息套取補貼,每一筆肮臟的交易,每一個被犧牲的細節,都被陸父用一種近乎炫耀的冷靜筆觸記錄在案。
林晚秋一頁頁往下翻,指尖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