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八點五十分,市紀委監委聯合聽證會正式開始的倒計時進入最後十分鐘。
縣委大禮堂內,空調的冷風無聲地循環,卻壓不住那份從人心深處蒸騰而出的燥熱。
參會人員按照桌牌魚貫而入,皮鞋踩在光潔的地板上,發出的卻不是清脆的響聲,而是一種被無形壓力吸收後的沉悶。
每個人的臉上都維持著一種慣性的嚴肅,眼神卻在交錯的瞬間泄露著各自的心事與揣測。
林晚秋早已端坐於主席台中央的主位。
她穿著一身深色的紀檢製服,肩章上的金色橄欖枝在頂燈的照射下,反射著冰冷而決絕的光。
她麵前整齊地擺放著三份文件,每一份都相隔著精準的距離,仿佛三柄即將出鞘的利刃。
最左邊,是陸承宇親筆簽名的供述摘要,字跡一如既往地瀟灑,內容卻字字泣血。項目原始測繪圖與偽造圖紙的司法鑒定報告,厚厚一疊,用一枚銀色的長尾夾固定著。
最右邊,則是一封匿名舉報信的複印件,內容簡潔而致命,直指周秉義在林振邦去世後,偽造其“代簽授權書”,以掩蓋一係列非法決策的事實。
林晚秋沒有標注這封信的來源。
她隻是在複印件的扉頁上,用一支筆鋒銳利的鋼筆,寫下了一行字:“所有未簽字的文件,都有人替你簽了。”
她的目光越過麵前的麥克風,平靜地掃過台下。
她的“真實之眼”讓她能清晰地“看”到空氣中浮動的情緒粒子——前排幾位縣領導身上散發著故作鎮定的僵硬,而後排的鄉鎮乾部們則彌漫著濃稠的觀望與不安。
就在這時,一個不該出現在旁聽席的身影,引起了一陣微小的騷動。
財政所所長李衛東,抱著一個半舊的藍色文件夾,幾乎是挪到了旁聽席的第一排。
他沒有坐下,隻是站在那裡,像一尊等待審判的石像。
他的身體在微微發抖,抱著文件夾的雙手更是抖得如同風中殘葉,文件夾的邊緣被他緊張的汗水浸出了一圈深色的印記。
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無地瞟向他,又迅速收回,仿佛他身上帶著某種會傳染的瘟疫。
林晚秋的視線在他身上停留了不到半秒,便移開了,仿佛他隻是一個無足輕重的背景板。
她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然後用指關節輕輕敲了敲桌麵。
咚,咚。
兩聲輕響,不大,卻像重錘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她沒有說一個字,但所有人都明白,時間到了。
九點十五分,隨著核查組組長以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語調宣讀完開場陳詞,會議進入了正題。)易地搬遷項目,在立項、招標及施工過程中,存在‘前置審批手續違規、工程量嚴重虛報、監理方簽字大量偽造’等三大核心問題,涉嫌嚴重違紀違法……”
話音未落,周秉義猛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臉上帶著一種被構陷的悲憤。
他的聲音洪亮而富有穿透力,瞬間壓過了核查組組長的聲音:“我反對!這份初步結論完全是在混淆視聽!程序上的瑕疵不能等同於個人主觀違紀!當年的情況非常複雜,為了搶工期,讓老百姓早日住上新房,很多事情都是特事特辦!這一點,林晚秋同誌的父親,時任鎮長的林振邦同誌,也是默許的!他當年為了推動項目,也曾主張過‘先施工,後補手續’的緊急方案!”
他巧妙地將矛頭指向了一個死人,一個在青禾鎮德高望重、且是林晚秋父親的死人。
他要將這盆臟水,潑向林家的牌坊,以此來證明自己不過是政策的執行者,而非罪惡的源頭。
一時間,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了林晚秋身上。
林晚秋緩緩抬起頭,這是她自會議開始後,第一次正眼看向周秉義。
她的眼神裡沒有憤怒,隻有一種看穿一切的冷寂。
“你說得對。”她開口了,聲音清冽,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禮堂的每一個角落,“曆史遺留問題,的確不能簡單地歸咎於某一個人。所以我這次查的,從來不是誰簽了字。”
她頓了頓,目光如手術刀般精準地刺向周秉義的眼睛,捕捉到他瞳孔深處一閃而逝的驚疑。
“我查的是——誰替死人簽了字。”
話音落下的瞬間,她身後的巨幅投影幕布上,一張掃描件被清晰地投射出來。
那是一份簽署於2018年8月5日的《工程進度第六期撥款申請表》,在“經辦人”一欄,龍飛鳳舞地簽著三個字:林振邦。
旁邊用紅色字體標注著一行冰冷的事實:林振邦同誌於2018年2月10日因病逝世。
這份撥款申請,是在他死後整整六個月,由他的“鬼魂”簽署的。
全場嘩然。
之前還隻是竊竊私語的會場,瞬間像是被投入了一顆炸彈,嗡鳴聲四起。
周秉義的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血色儘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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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臉上的悲憤瞬間凝固、碎裂,隻剩下赤裸裸的驚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