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看守所的審訊室,空氣裡飄浮著消毒水和絕望混合的冰冷氣味。
隔著一道鏽蝕的鐵柵,趙立群那張曾經意氣風發的臉,此刻隻剩下灰敗的鬆弛。
他抬起布滿血絲的雙眼,看到林晚秋的身影,嘴角竟扯出一絲熟悉的、譏誚的弧度。
“聽說林書記要高升了?挺好,青禾這潭渾水,太乾淨的人,是待不久的。”他的聲音沙啞,像被砂紙打磨過,每一個字都透著不甘的惡意。
林晚秋沒有理會他的挑釁,臉上平靜得像結了冰的湖麵。
她將一個文件夾從柵欄下方狹窄的開口處,不輕不重地推了過去。
裡麵是幾頁紙,紙上印著幾張照片和簡曆。
“你看看,哪個適合接我這個位子?”她的聲音沒有溫度,像是在討論一件與自己毫不相乾的公事。
趙立群愣了一下,隨即低頭掃了一眼那份擬任乾部考察名單。
他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錯愕,緊接著,一聲壓抑不住的嗤笑從他喉嚨裡擠了出來,笑聲越來越大,帶著一絲癲狂。
“王建國?李文娟?”他用指節敲著那幾張臉,笑得肩膀都在發抖,“這些人……我閉著眼睛都能把他們擺平。林書記,你不會天真到以為,換了一張皮囊,裡麵的骨頭就不是軟的了吧?”
審訊室裡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林晚秋靜靜地看著他,像一個耐心的獵人,等待著獵物自己走出陷阱。
她的“真實之眼”洞察著趙立群每一個細微的生理變化——心率因亢奮而加速,瞳孔在提及那些名字時輕微放大,那是一種屬於掌權者的、對獵物了如指掌的優越感。
“那你告訴我,”她終於開口,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卻精準地落在了趙立群的心上,“什麼樣的骨頭,才算硬?”
上午九點十七分,審訊監控室內,陳秘書緊鎖眉頭,低聲對林晚秋說:“書記,我們這麼做……是不是太冒險了?讓他來‘指認’繼任者,這不合規矩,而且他給出的任何信息都可能是一個陷阱。”
林晚秋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屏幕。
畫麵中,趙立群的笑聲已經停歇,陷入了一種漫長的、詭異的沉默。
他像一頭被困在籠中的老狼,反複咀嚼著林晚秋那個看似簡單的問題。
“他在這個體製裡活了三十年,”林晚秋輕聲說,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回答陳秘書,“他比我們任何人都清楚,這片土壤裡,哪些種子天生就帶著病菌,哪些人骨子裡就經不起誘惑。我要的不是他的答案,是他那份控製不住的、想要指點江山的欲望,會讓他說出那個他最想隱藏,也最想利用的人名。”
話音剛落,屏幕裡的趙立群突然抬起頭,雙眼死死地盯著審訊室裡並不存在的某個點,仿佛在與一個幽靈對話。
“如果非要選一個……”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聲音低沉而清晰,“彆讓劉誌遠進班子。他太‘乾淨’了,乾淨得……不像真的。”
這句話像一根淬了毒的針,瞬間紮進了林晚秋的神經。
劉誌遠,鎮黨委副書記,正是組織部門初步擬定的、最有可能接替她的人選之一。
他的履曆清白得像一張白紙,群眾口碑極好,是青禾鎮公認的“老好人”、“實乾家”。
林晚秋在筆記本上記下了這個名字,卻沒有再追問一句。
她緩緩站起身,對著監控話筒留下一句:“謝謝你的建議。”然後轉身離開,將趙立群那張錯愕與不解的臉,徹底關在了門後。
中午十二點,臨時辦公室裡,關於劉誌遠的資料堆滿了桌麵。
林晚秋調取了他近三年處理過的所有信訪件記錄,表麵看,無懈可擊。
一百三十七件信訪,件件按時辦結,群眾滿意率高達百分之百。
陳秘書也看得嘖嘖稱奇:“這簡直是教科書級彆的基層工作典範。”
林晚秋沒有說話,她點開其中一個案卷的附件——一場關於下壩村村級工程款糾紛的公開答複會錄像。
畫麵中,劉誌遠麵對著情緒激動的村民,侃侃而談,語速平穩,手勢規範,邏輯清晰,極具親和力。
然而,在林晚秋的“真實之眼”下,這完美的表演出現了裂痕。
當劉誌遠微笑著說出“這筆八萬元的工程款,我們已經嚴格按照流程,全額撥付到位,每一分錢都有據可查”時,他放在桌上的右手,小指不自覺地向內蜷曲、抽搐了兩次。
他的瞳孔,在那一瞬間有一次極難察覺的短暫收縮。
林晚秋調出音頻波形分析軟件,將那句話的聲波圖放大。
果然,在“全額撥付”這個詞之後,夾雜著一個常人根本無法分辨的、不到0.1秒的呼吸停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