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徹底撕裂夜幕,化作千萬根金色的針,刺入青禾鎮每一寸沉睡的土地。
省紀委監委的紅頭文件,像一場遲來的春雷,炸響在鎮政府門口的公告欄上。
那份蓋著鮮紅印章的通報,措辭嚴厲,字字如刀——《關於對青禾鎮係列扶貧工程重大質量問題及相關資金使用情況啟動全麵問責程序的通告》。
通告明確指出,即日起凍結承安建築集團在全省範圍內的所有在建項目資金賬戶,並成立省級聯合專案組,進駐青禾鎮。
林晚秋就站在那棵見證了無數次喧囂與沉默的老榕樹下,隔著攢動的人頭,靜靜地看著那片小小的公告欄,此刻正成為整個鎮子的風暴中心。
村民們圍得裡三層外三層,識字的人大聲念著,每一個字都像一塊石頭投進死水裡,激起巨大的波瀾。
有人指著通報下方周誌邦的照片,唾沫橫飛地罵出聲來,那些被壓抑了許久的怨氣,終於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也有人什麼都不說,隻是靠在牆邊,默默地抹著眼淚,那是劫後餘生的慶幸,也是對過往忍氣吞聲的悲哀。
林晚秋的“真實之眼”緩緩掃過人群。
那些曾經習慣於低頭、閃躲、麻木的臉龐,此刻,第一次有了清晰的、名為“質疑”的表情。
她看到一個老漢用力攥緊了拳頭,骨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她看到一個中年女人挺直了佝僂的脊背,眼神不再遊離。
她沒有靠近,轉身朝著後山的方向走去。
父親林振山的墓碑在晨光中顯得格外潔淨。
她將一束剛從山坡上采來的野薄荷放在碑前,清冽的香氣在微風中彌漫。
旁邊,她又輕輕放下一冊嶄新印刷的《中國共產黨廉潔自律準則》。
她沒有燒紙,隻是靜立了許久,像是在完成一場無聲的交接。
正當她準備離開時,眼角的餘光瞥見墓石底座的縫隙裡,似乎卡著什麼東西。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張被露水浸透的便簽紙。
紙張已經有些發皺,但上麵的字跡卻像刀刻般清晰,是她熟悉到骨子裡的筆跡。
“我在南塘水電站下麵。”
是陸承宇。
她的心臟猛地一縮,但臉上沒有絲毫波瀾。
她沒有立刻奔赴那個地點,而是掏出手機,冷靜地撥通了陳秘書的加密電話。
“陳主任,幫我確認一件事,南塘廢棄水電站地下區域,是否有監控覆蓋?”她的聲音平穩得像在詢問天氣。
“沒有。那裡十年前就廢棄了,線路都已切斷。”陳秘書的回答迅速而肯定。
“好。”她掛斷電話,隨即給林小禾發去一條信息:“小禾,馬上組織‘清泉讀書會’的孩子和家長,去南塘水電站渡口,搞一場‘守護母親河,檢測水質’的科普宣傳活動,動靜越大越好。”
她要赴一場陽光下的約。
她要讓所有窺探的眼睛都看到,她林晚秋,不是一個躲在陰影裡,靠告密換取功勞的女人。
她所做的一切,都將置於青禾鎮所有父老鄉親的注視之下。
傍晚時分,夕陽將天空燒成一片壯麗的橘紅色。
林小禾帶著孩子們在渡口嬉笑遊戲,朗讀著保護環境的詩歌,吸引了全鎮人的目光。
而在另一側,林晚秋獨自一人,撥開半人高的荒草,踏入了水電站那條幽深冰冷的地下檢修通道。
空氣裡滿是潮濕的黴味和金屬的鏽氣。
通道儘頭的地下檔案室,隻有一盞昏黃的應急燈亮著,勉強勾勒出一個背光而立的修長身影。
陸承宇轉過身,麵容在光影中顯得異常憔悴,眼下是濃重的青黑。
“我帶來了所有原始合同的副本。”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像被砂紙磨過,“也帶來了你父親最後一次簽字的真實影像——是他病重前,親自審批的那批合規建材采購單。”
他將一隻沉重的防水工程箱推到她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