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塘渡口的老石橋,像一頭沉默的巨獸,在清晨六點的濃霧中匍匐。
河麵的水汽混雜著泥土的腥氣,冰冷地滲入骨縫。
林小禾正和幾個讀書會的年輕誌願者緊張地調試著便攜直播設備,信號指示燈在灰白色的天幕下,固執地閃爍著綠光。
村民們三三兩兩地從霧中走來,像是從舊時光裡走出的剪影。
他們沒有高聲喧嘩,一種被壓抑了太久的沉重籠罩著這片河灘。
有人手裡緊緊攥著孩子皮膚過敏的醫院診斷單,紙張邊緣已被汗水浸得發皺;有人將手機舉在胸前,屏幕上是自家新搬遷的扶貧房牆壁上滲出的水漬,像一幅幅醜陋的地圖;更多的人,隻是沉默地站著,渾濁的眼睛裡,有麻木,也有最後一絲被點燃的希冀。
一輛黑色的轎車悄無聲息地停在遠處堤岸的拐角,陳秘書坐在後座,沒有下車。
他隻是降下車窗,目光如炬,穿透薄霧,鎖定在橋頭那個孑然而立的身影上。
林晚秋就站在那裡,一身深灰色的風衣將她與周圍環境融為一體,隻有領口露出的一截白襯衫,像一道鋒利的刻痕。
她沒有看調試設備的林小禾,也沒有理會遠處車裡的陳秘書,她的目光,正緩緩掃過橋頭聚集的每一張麵孔。
在旁人眼中,她隻是在審視現場。
但隻有林晚秋自己知道,她的整個世界正在被一種無形的濾鏡急劇銳化。
人群的嘈雜聲被過濾,每一個人的心跳、呼吸、微表情,都在她的“真實之眼”下被分解、量化、分析。
她的視線掠過一個滿麵愁容、抱著孩子的母親,捕捉到她因徹夜未眠而導致的眼底血絲與瞳孔的輕微渙散——這是真實的焦慮。
她又看向一個手持合同複印件、嘴唇哆嗦的漢子,他頸動脈的搏動頻率比常人快了百分之三十,左手下意識地蜷縮成拳——這是壓抑著憤怒與恐懼的生理反應。
真實。真實。真實。
一個個標簽在林晚秋的腦海中無聲地貼上。
直到她的目光落在一個戴著草帽、身形瘦削的老農身上。
他站在人群相對靠後的位置,低著頭,雙手不停地搓揉著。
但那不是冷,也不是緊張。
林晚秋的視野裡,他拇指在粗糙的掌心內側反複摩擦的動作,是一種典型的自我安撫,常見於即將上台表演或進行排練過多次的演講之前。
他的呼吸看似平穩,但頻率卻比身邊真正憂心忡忡的村民快了一倍。
最關鍵的是,他偶爾抬眼瞟向直播鏡頭的眼神,沒有一絲普通村民麵對鏡頭時的躲閃或好奇,而是一種夾雜著亢奮與估量的精光。
這是一個偽裝者。一個被精心安插進來的“演員”。
林晚秋不動聲色地將他的位置和體貌特征牢牢記下,沒有當場揭穿。
她知道,敵人不會隻打一張牌。
既然他們敢在輿論場上動手,就必然準備了後手。
這條混入羊群的狼,早晚會露出獠牙。
她要做的,就是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