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曉,黎明像一把沾著冷霜的剃刀,刮去了青禾鎮最後一層墨色的夜。
昨夜的暴雨蕩滌了空氣,鎮廣場的青石板地被洗刷得油亮,倒映著漸漸明晰的天空輪廓。
喧囂聲從四麵八方彙集而來,趕早集的小販,晨練的老人,以及那些無所事事、靠交換流言打發時間的閒散看客,讓這片小小的空地迅速恢複了生機。
在廣場一角,幾張簡易桌子拚湊起一個臨時攤位,“清泉讀書會”的橫幅迎風招展,墨綠色的字跡清秀雅致,與周圍賣菜賣肉的粗獷招牌形成了鮮明對比。
林小禾就站在這片雅致的中心。
她換上了一件洗得發白的淺藍色棉布裙,長發簡單地束在腦後,臉上掛著恬靜溫和的笑容,仿佛昨夜那個在塵封檔案室裡與黑暗對峙的孤勇者,隻是南柯一夢。
她身邊擺著一摞厚厚的宣傳單,上麵印著讀書會的簡介和一個醒目的二維碼。
“叔叔阿姨,大哥大姐,早上好!這是我們‘清泉讀書會’的‘春耕讀詩會’活動。”她的聲音清亮悅耳,不疾不徐,“今天我們不光讀詩,還為大家準備了省裡最新的《鄉村振興政策問答》電子版,方便大家隨時了解好政策。手機掃一下這個碼,加入我們的讀書群,就能免費領取了!”
“政策問答?”一個提著菜籃的大媽湊了過來,半信半疑,“免費的?”
“當然是免費的,”林小禾笑著將一張傳單遞過去,“知識本來就該是共享的。您掃了碼,以後有什麼不明白的,都可以在群裡問,我們有誌願者幫忙解答。”
這話一出,人群立刻騷動起來。
對於鄉鎮的居民而言,“政策”是個既遙遠又切身的東西,免費獲取權威解讀的機會,無疑具有巨大的吸引力。
很快,林小禾的攤位前就圍滿了人,手機掃碼的“哢嚓”聲此起彼伏。
在熙攘的人群中,幾張熟悉的麵孔格外紮眼。
他們是鎮上有名的“老油條”,平日裡總在鎮政府門口晃蕩,靠打聽小道消息為生。
此刻,他們也擠在人群裡,動作甚至比普通居民還要急切,搶著掃碼,仿佛生怕錯過了什麼天大的秘密。
林小禾的目光不動聲色地從他們身上一一掠過,最終鎖定在其中一個瘦高個男人身上。
他穿著一件不合身的夾克,眼神遊移,掃完碼後,他沒有像其他人那樣查看手機,而是立刻轉身走到廣場邊緣,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地劃動了幾下,似乎在切換著什麼設置。
一個下意識的、試圖抹去痕跡的動作。
林小禾的心跳微微加速,但臉上的笑容依舊,她轉身為另一位老人講解如何操作,仿佛什麼都未曾看見。
與此同時,數十公裡外的臨時駐點內,氣氛凝重如冰。
陳秘書的指尖懸在鍵盤上方,雙眼死死盯著屏幕上不斷滾動的實時數據流。
一排排綠色的代碼中,一條刺目的紅色警報毫無征兆地跳了出來,伴隨著短促的蜂鳴。
“來了!”陳秘書的聲音壓抑著興奮。
屏幕上,一個偽裝成普通公眾網絡ip的地址,在點擊了林小禾發出的那個鏈接後,行為軌跡變得異常詭異。
它沒有停留在政策問答的頁麵,而是在短短三秒之內,連續完成了三次肉眼無法察覺的後台跳轉,每一次跳轉都更換了一個新的虛擬身份,像一條受驚的泥鰍在數據之河中瘋狂穿梭。
但無論它如何偽裝,最終的落點,都指向了同一個被嚴密保護的內網代理服務器。
“最終接入點……青禾鎮政府內網!”陳秘書迅速敲擊鍵盤,調用更高權限的追蹤協議,“正在進行物理定位……鎖定了!”
他將結果投射到主屏幕上。
一張鎮政府大樓的內部結構圖清晰地呈現出來,一個閃爍的紅點,不在任何一間辦公室,而是頑固地停留在二樓走廊儘頭的一個小房間——黨委書記周德海辦公室隔壁的檔案儲藏間。
“我馬上核對設備信息。”陳秘書的手速快得幾乎出現殘影,“找到了!該終端設備的ac地址,與我們昨晚追蹤到的那個‘後勤維修組’備用手機號,完全綁定!”
所有的線索,在這一刻完美閉環。
林晚秋站在屏幕前,神色平靜,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她沒有去看那閃爍的紅點,而是調出了另一份文件——青禾鎮主要乾部近七日的考勤記錄。
白紙黑字,清晰記錄著:鎮黨委書記周德海,連續四天,於清晨七點至八點之間,有遲到記錄。
登記事由出奇地一致:“處理突發緊急檔案事務”。
這個時間,恰好與那個“草帽老農”每一次在黎明前出現的時間點,嚴絲合縫。
林晚秋的思緒倒流回初次抵達青禾鎮,與周德海會麵時的場景。
“真實之眼”在那一刻捕捉到的細節,此刻在她腦海中被無限放大,重新解讀。
那是一次禮節性的握手。
周德海的掌心乾澀冰冷,像一塊被風乾的樹皮,與其熱情的笑臉形成強烈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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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她看不見的角度,她能清晰“感知”到他頸側動脈血管的異常搏動,頻率遠超一個正常中年男性的靜息狀態。
當他說出“熱烈歡迎省紀委的同誌下來指導工作”時,他嘴角的肌肉牽動,比正常的語言情緒表達延遲了整整0.8秒。
那不是歡迎,而是一種被強行壓製下的驚懼與戒備。
一個身處高壓狀態,卻極力試圖用官場套話來掩飾內心慌亂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