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國n市碼頭區的空氣厚重得如同浸透機油的破抹布。鹹腥裡攪著腐殖土的甜膩、廉價朗姆酒的酸腐,還有某種陳年血腥浸泡香料熬煮後的複雜氣味,沉甸甸糊在肺葉上。霓虹招牌的殘光在汙濁夜霧裡暈開,紫色綠色,扭曲如垂死海蛇的鱗斑,爬滿低矮板房的鐵皮屋頂。遠處貧民窟依山蔓延,百萬點劣質燈光如同潰爛傷口中湧出的膿液,倒映在渾濁的港灣水波裡,破碎、黏稠。
劉天堯蜷在腥臭的木箱堆裡,牙關緊咬,腮邊肌肉繃出僵硬的棱角。右手小臂緊貼著冰冷潮濕的水泥地,試圖壓住那股源自骨頭深處的、令人發瘋的啃噬感。破布條裹纏下,墨綠色的寄生線脈動得更快了,每一次搏動都像燒紅的釘子往骨髓裡鑿。他不用掀開布條看也知道,那些活物般的線痕一定已經爬過手肘,直逼肩胛。
“嗬…咳…咳咳……”旁邊傳來劇烈壓抑的嗆咳。陳小川蜷在另一個木箱後,臉埋在沾滿魚鱗和暗紅汙垢的帆布裡。他左眼上裹纏的肮臟紗布早已滲出大片黃綠膿液,散發腐敗甜腥。每一次咳喘都牽扯得紗布震動,膿汁在邊緣彙集、滴落。剩下的右眼瞳孔灰敗,失焦地盯著空氣中某個虛點,嘴裡翻來覆去地磨著幾個破碎的音節:“……節點……全是餌……防火牆……反噬……”聲音含混不清,像夢囈。他的左手手指無意識地摳撓水泥地,指甲縫裡全是黑泥和暗綠色的組織液,手腕上,同樣有幾縷細如發絲的墨綠在皮膚下微微拱動。
十天前那場爆炸撕裂了紅港的夜,也仿佛撕裂了陳小川的腦子。
安娜靠著生鏽的鐵卷閘門,閉著眼,側臉在昏暗光線下繃得冷硬。左肩重新處理過的繃帶依然洇出巴掌大的暗沉血痕,邊緣凝著棕黑的藥漬。她那條染了油汙和血的工裝褲下擺,幾根細小的、近乎透明的墨綠色線絲,正嘗試著從褲管邊緣的破洞鑽出來,沿著她靴子上乾燥些的地方緩緩攀爬,像在探測。安娜驟然睜眼,琥珀色瞳孔裡寒光一閃,匕首柄隨意一砸,碾碎了那幾根試探的細線。動作嫻熟得像拍落灰塵。
距離約定的接應時間已過去整整四小時。
死寂。隻有濕熱的風卷起碼頭地麵的魚鱗和垃圾碎屑,發出沙沙聲響。遠處狂歡的電子樂節奏沉悶地傳來,更顯得這角落如同亂葬崗一角。
劉天堯繃緊的神經末梢像是被無形的手撥動。他猛地抬頭,充血的雙眸瞬間鎖死五十米外碼頭倉庫區入口——兩盞刺目的雪白車燈如同巨獸之眼,毫無征兆地撕裂夜霧,疾速切入!
引擎低吼由遠及近,速度快得驚人!不是普通吉普,沉重的輪胎碾壓坑窪地麵的震動清晰傳來!
安娜動作更快!身體早已無聲滑入更深的陰影,匕首悄然反握,貼在鐵門冰冷凹槽內。
“哐當!”一輛幾乎看不出原色、沾滿汙泥的改裝越野車狂暴地刹停在倉庫門口泥地上!泥水飛濺!粗壯的防撞梁上掛著半米長的舊漁網,網眼上還纏著幾條腐爛的海蛇殘屍。車門被猛地踹開——
沒有想象中“八麵佛”羅頓手下標誌性的花襯衫。一個身高兩米、剃著鋥亮光頭的巨漢跳下車,渾身肌肉虯結,隻在臟兮兮的白色背心外胡亂套了件滿是油漬的防彈背心。他手裡抄著的不是槍,是一把還在滴著黑油的巨大活動扳手。銅黃色皮膚在車燈映照下泛著釉光,一道猙獰的褐色蜈蚣狀疤痕從額角貫穿半張臉,直至脖根。鷹隼般的銳利目光掃過死寂的裝卸區,鼻孔翕動,如同捕捉氣味的猛獸。
他身後,跟著跳下三個精悍的男人,同樣的沉默肅殺。一人背著纏滿布條的長條包裹,狀若步槍;一人手提沉甸甸的銀灰色金屬箱;另一個矮壯的,兩手各倒提一把閃亮的廓爾喀彎刀,眼神掃視如同剃刀。
光頭壯漢的目光精準地落向劉天堯他們藏身的木箱堆,巨大的身影大步踏來,滿是泥汙的軍靴踩在地上發出沉重悶響。
“出來。”聲音不高,帶著濃重的南美卷舌音,卻穿透夜風,砸在鼓膜上硬邦邦的,“羅頓先生送你們‘回家’。”
希望剛剛燃起一絲火星,下一秒就被更深的冰水澆滅。
光頭壯漢那雙鷹眼銳利地掃過泥地裡無法完全掩飾的血跡——不是動物的血跡,是人的。那幾滴半乾涸的暗紅,正蜿蜒指向陳小川藏身的木箱後方。
劉天堯緩緩從木箱後站起,佝僂著肩背,右手小臂緊貼著身側,試圖抑製那股墨綠線蟲鑽行帶來的瘋狂麻癢和劇痛。他的臉在碼頭殘光下晦暗不明,隻有一雙眼睛,像兩口乾涸的血池,死死盯著對方。
安娜從鐵門陰影裡無聲跨出半步,半個身體隱在黑暗中,左手看似隨意地垂著,握著那把布滿刮痕的戰術小刀。
“他呢?”光頭朝陳小川的方向偏了偏下巴,下巴上的胡茬根根如鋼針,“羅頓先生隻談‘清醒’的生意。”語氣平淡得像在討論天氣,但字裡行間的冰渣子味凍得人骨髓發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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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天堯的喉結滾動,沒說話。沉默就是回答。
光頭壯漢咧嘴,露出滿口煙熏的黃牙,笑容裡沒有一絲溫度。他抬手,身後的廓爾喀刀手無聲上前一步,彎刀雪刃在昏暗光線下泛起一層幽藍。沒有多餘的廢話,殺意如同毒蛇的信子,嘶嘶作響。
談判崩塌隻在轉瞬!
安娜動了!如同蟄伏的毒蠍甩尾,身影快得拉出一道殘影!不是攻,是退!她身體猛然擰轉,借勢一腳狠狠踹在身後沉重的卷閘鐵門門框上!
“砰!”沉悶巨響!門框上方一個不起眼的監控探頭連接線應聲繃斷,半截線頭冒著細碎火花!同時,她左手小刀如閃電般脫手飛出,不是射向人,而是刺向卷閘門軌道上一顆鏽蝕不堪的螺栓!
“鐺!”火星四濺!
幾乎在刀刺中的同一刹那,她右手猛地拋出一個硬邦邦的罐頭狀物體!金屬罐砸在卷閘門上反彈,骨碌碌滾到光頭壯漢腳邊幾米處,滴溜溜打著轉——
不是手雷!罐體裂開一小縫,裡麵鑽出的幾根墨綠細線觸須般狂舞起來!
“操!線蟲罐!”光頭壯漢眼皮猛地一跳!猙獰疤臉抽動一下,帶著身後三名悍匪急退半步!顯然是認識這東西!對這種能融鐵蝕骨、鑽心入腦的活物有著本能的忌憚!
就在這時!卷閘門上方那個被踹斷電線的監控探頭基座後方,一蓬極細的白色粉末在慣性下驟然噴出!無聲地彌漫開一小片區域——那是陳小川垂死前咬牙用最後半截警用電擊器改造的小機關!
粉末被海風吹卷,迎麵撲向最近那名背著長條包的槍手!
槍手下意識伸手揮擋,同時屏息!但晚了!細微粉塵無可避免地被吸入鼻腔!
幾乎是粉末粘上鼻粘膜瞬間——
“呃啊——!”慘叫聲破喉!槍手麵孔扭曲,雙眼瞬間翻白!身體如同被無形巨錘擊中,肌肉瘋狂抽搐痙攣!他雙手死死掐住自己脖子,像是要把氣管扯出來!喉嚨裡發出咯咯怪響,帶著血沫!緊接著,整個人像麻袋一樣轟然側摔在地,身體反弓如蝦,劇烈抽動,口吐白沫!
不是毒氣!是超高濃度的神經興奮劑原粉!一毫克就能讓大象發瘋的量!
電光火石間的詭變震懾全場!
光頭壯漢臉色鐵青,眼神如刀剮過地上抽搐的手下和那個“線蟲罐”!
“吱嘎——!”被破壞的卷閘門承重螺栓發出一聲金屬疲勞的呻吟!整扇沉重鐵門失去一側卡鎖,搖搖欲墜!縫隙裡溢出的惡臭空氣撲麵而來!
“進庫!”安娜的厲喝尖利如刃!她一把抓起地上散落的帆布,猛地甩向那個還在噴粉的機關!帆布卷住了噴口!同時她身體急衝,直奔陳小川!
機會!短暫的機會!
劉天堯腦中隻有一個念頭——拖也要把陳小川拖進去!右臂的寄生線仿佛也被那劇烈的神經毒粉刺激,瘋了一樣在皮下竄動!劇痛給了他力量!他比安娜更快一步撲到陳小川麵前!受傷的右手強行發力,揪住陳小川的後衣領!蠻力將他從帆布裡猛地提起!陳小川如同沒有骨頭的破布袋被他甩向搖搖欲墜的卷閘門縫隙!
就在陳小川幾乎被扔進黑暗縫隙的刹那!
“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