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裹挾著細碎的沙礫,刀子般刮蹭在裸露的皮膚上。劉天堯躺在粗礪的帆布上,每一次沉重而艱難的喘息,都牽扯著全身碎裂般的痛楚。右臂斷口處被厚實汙濁的繃帶緊緊纏裹,傳來一種火燎般的鈍痛,混雜著億萬細密針紮的麻癢,仿佛惡毒的詛咒在傷口深處蘇醒。濃烈刺鼻的消毒水混合著海腥和血腥的氣味,頑固地塞滿鼻腔。
昏黃的風燈在鐵皮桶上跳躍,映照著老巴裡佝僂的背影。他枯樹皮般的手指撚著那片從漆黑方塊上摳下的碎片,薄如蟬翼的邊角在燈光下折射出微弱、近乎病態的幽綠冷光。他就那麼一動不動地端著破搪瓷碗,渾濁發黃的眼珠死死盯著那片綠,喉嚨裡發出如同老貓舔食般模糊不清的“咯…咯…”聲。那貪婪專注的神情,仿佛捧著的不是一塊來曆不明的碎片,而是打開地獄寶藏的唯一鑰匙。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是瞬間,也許漫長如永恒。
海風驟然變強,嗚咽著卷過荒灘,吹得風燈焰瘋狂搖曳扭曲。
昏黃搖曳的燈光下。
老巴裡佝僂蜷縮的側影,隨著光影瘋狂晃動,被拉伸、扭曲成一個臃腫怪誕的巨大輪廓!
那輪廓劇烈地波動著,如同活物般貪婪地吞噬著那跳躍的光暈!
輪廓的邊緣極其清晰地勾勒出——一個扭曲盤踞、背上布滿疙疙瘩瘩、口器巨大醜陋的……深海毒瘤蟾蜍?!?!
幽綠光芒在碎片的斷麵如同活水流淌!
貪婪!
扭曲!
嗡!
一聲極其細微、仿佛幻覺般的嗡鳴!從劉天堯右臂斷口的厚厚汙血繃帶深處傳來!
像是沉睡的古蟲被血腥和那綠光刺激得蘇醒!億萬點冰麻尖銳的刺痛瞬間炸開!撕扯著他瀕臨崩潰的神經!
“呃…!”一聲壓抑不住、如同鏽鐵摩擦的痛哼從劉天堯喉間擠出!
風燈的光驟然被一道巨大的陰影擋住!
老巴裡猛地轉過了身!
他佝僂乾枯的身體像一截失去平衡的朽木,動作僵硬卻又帶著一種毒蛇吐信的迅捷!那雙渾濁昏黃的眼睛不再看手中的碎片!而是死死盯向劉天堯唯一能睜開的左眼!
眼神不再是之前的貪婪探究,瞬間蒙上了一層冰冷刺骨的、如同萬年凍土般的陰森與戾氣!
枯樹皮臉緊繃如乾涸的泥板,嘴角向下拉扯,露出幾顆殘缺暗黃的牙根!那神情,如同守墓的惡鬼發現了有人玷汙了他的禁臠!
就在這充滿殺機的死寂瞬間!
呼——
遠處渾濁的海霧裡!
一陣極其微弱、卻異常規律的螺旋槳撕裂空氣的破風聲由遠及近!聲音被海風和浪濤掩蓋了大半,像是某種巨大的飛蟲在濃霧中高速迫近!
老巴裡如古潭深井的眼神中,那冰冷刺骨的戾氣劇烈地閃動了一下!像是砸入石塊的死水!他猛地側頭!兩隻枯槁的、如同禿鷲爪子的耳朵幾不可查地快速翕動了一下!
蠟黃瘦削的臉頰肌肉不易察覺地狠狠抽動!
來了!
預料之中,卻又令他極端憎惡的東西!
他渾濁發黃的眼珠重新落回劉天堯臉上!眼神裡那冰寒刺骨的戾氣瞬間沉凝!變成了一種更加深邃、令人毛骨悚然的……刻骨的厭棄!如同看一件沾染了瘟疫、必須立刻拋棄的破布!
“呃……”劉天堯強忍著劇痛和恐懼,腫脹的左眼艱難地轉動,試圖透過搖曳的燈火和彌漫的沙塵,看清老巴裡眼中那令人心悸的憎惡來源。
但老巴裡的動作更快!
枯瘦如同鷹爪般的手猛地探向自己沾滿汙漬的夾克口袋!掏出!
不是武器!
而是一個小小的、用防水魚皮精心縫製的扁形小袋子!鼓鼓囊囊,散發著濃烈刺鼻的樟腦和某種辛辣草藥的混合氣味!
老巴裡捏著那個小皮袋,枯皺的手背上青筋如同被毒蟲啃噬般猛地一擰!用力之猛幾乎要將袋子捏爆!
他看也不看劉天堯,動作如同趕走叮咬人畜的蒼蠅!朝著劉天堯躺倒的、沾滿泥垢血汙的帆布方向狠狠一甩!
動作粗暴!帶著一種深惡痛絕的急迫!
啪嗒!
小皮袋被砸在帆布邊緣,濺起幾點沙粒。
袋口被這股力量震開了些許!露出裡麵深黑色的粉末!
不是土!
那粉末在昏暗搖曳的燈光下,竟然閃爍著無數極其微小的、難以察覺的…點點幽綠細碎光芒?與那方塊碎片的冷綠同源?!
“抹……在……”老巴裡從喉嚨深處擠出兩個含混嘶啞的字,如同垂死之人喉嚨最後的痰鳴。他不再看劉天堯,甚至不再看那片散發著致命吸引力的方塊碎片!
他用那枯爪般的手指極其厭惡地、像捏著一條剛剝下的染毒蛇皮,將那片依舊閃耀著微綠光芒的、薄如蟬翼的漆黑方塊碎片!連帶著裝著它碎片油紙的小包!
朝著腳下的腥潮沙地!用力狠狠地摁了下去!
噗嗤!
細沙微微下陷!
包裹著綠光碎片的油紙被黃沙埋沒!連同那點微弱的綠光一起被徹底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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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著!
老巴裡那隻剛摁過沙子的枯手猛地探入還端在左手的破搪瓷碗裡!碗裡盛滿了濃稠如瀝青、混雜著草藥烈酒的黑色“藥膏”!他不顧那藥膏滾燙、黏膩如同屍油!直接抓了一大把!朝著沙地中摁埋碎片的位置狠狠蓋了下去!
噗!
粘稠滾燙的藥膏覆蓋在濕冷的沙地上!瞬間將那片沙地的所有氣孔徹底封死!如同給新墳糊上了最後的泥!
同時一股濃烈的、混合著焦糊、腐朽和刺鼻草藥氣的惡臭猛地散開!
做完這一切,老巴裡似乎完成了一項極其重要的驅邪儀式。他那深陷的眼窩裡,令人心悸的厭棄感稍稍平複,隻剩下無邊的陰冷漠然。他極其緩慢地、如同脫掉一件肮臟累贅的破袍,極其冷漠地將那沾滿汙穢和滾燙藥膏的破搪瓷碗隨手丟棄在沙地上!像是丟棄一具死屍!
他的動作沒有停頓!佝僂乾瘦的身體如同被海風吹動的、即將倒下的朽木,無聲地、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流暢度,迅速而決絕地朝著身後深邃濃鬱的海霧深處退去!
花白的油膩頭發和破爛的夾克衣角瞬間就被翻滾的灰白濃霧吞噬!
腳步聲被風掩蓋,仿佛從未存在過。
隻留下地上那灘糊死的、散發著惡臭的黑色“藥膏”墳墓,散發著無聲無息卻陰魂不散的警示。
沙地上隻剩下劉天堯殘破的身軀,斷裂的右臂劇痛如同海嘯,淹沒著意識中最後的光明。他顫抖著伸出勉強能動、沾滿汙泥沙礫的左手,抓向那個被老巴裡像丟棄垃圾般甩過來的魚皮小袋。指尖觸到冰冷的魚皮,粗糙而堅韌。
遠處的螺旋槳撕裂空氣的聲音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近!帶著一種機械的壓迫感,如同死神的低語穿透霧靄!
就在這時!
“唔?!”一聲極其輕微、但帶著強烈警惕的短促鼻音!
是啞巴老二!
這個耗子僅存的“啞巴老兄弟”之一!他不知何時已經悄然守在了離劉天堯幾步開外的地方!背對著劉天堯,如同一尊沉默的礁石,渾身肌肉緊繃!那雙滿是老繭、如同樹皮的手緊握著一柄簡陋卻閃著鋒利寒光的魚叉!叉尖沾著之前搏鬥留下的暗紅汙血!
啞巴老二的耳朵急促地抖動了一下!蠟黃的臉上瞬間繃緊!那雙如同深海礁石般沉寂冷漠的眼睛此刻爆射出銳利的警惕光芒!死死盯向海風吹來的方向、螺旋槳聲最烈的濃霧深處!他敏銳地捕捉到了——不止螺旋槳!還有另一種極其危險的聲音!
極其細微!卻又極其致命!
嗤嗤嗤!
三道比毒蛇吐信更微弱的破空聲!從不同角度撕裂了濃霧!如同三條陰險刁鑽的黑色水蛭,高速射向啞巴老二暴露在沙灘上的上半身要害!是塗抹了劇毒的吹箭!
啞巴老二反應快到了極致!在破風聲響起的瞬間,他喉嚨裡爆發出一聲嘶啞短促的低吼!如同被逼入絕境的獨狼!
矮壯的身體以違反常理的柔韌猛地伏低!
左腳踝貼著冰冷的沙麵如同釘子般死死釘住!
腰部、右腿如同開弓拉滿的絞索!帶動整個上半身強行向右前方側擰!
動作快如鬼魅!帶起一陣沙礫!
噗!噗!
兩道吹箭貼著他左側頸動脈和右臂外側的厚厚麻布衣衫呼嘯而過!撕裂了破布!帶起一溜血絲!
但!
第三箭!
最刁鑽的一箭!從他的肋下空檔直鑽心臟位置!避無可避!
就在這千鈞一發!
啞巴老二那隻如同石雕般穩固的左手!竟猛地向後一探!
不是護住要害!
而是精準無比地抓住了自己右肩後方、一直掛著的、油膩破舊如同垃圾的防水厚麻布小包袱!
噗!!
那第三根致命的淬毒吹箭!帶著能毒倒大象的猛烈毒素!狠狠釘在了那個油乎乎、鼓囊囊的小麻布包袱上!
箭頭深沒入其中!那堅韌到誇張的厚麻布竟然沒有被完全穿透!隻留下一個微微的鼓包!
是之前老巴裡丟棄的那個破爛醫療包裡被啞巴老二順手塞進去的?還是有備無患?無人知曉!但這亡命的奇招救了他一命!
啞巴老二的身體因為強行扭轉巨大的慣性,一個踉蹌,卻靠著左腿釘子般穩住!他根本不等對手反應過來!眼中凶光如同爆燃的火油!
吼!
一聲沙啞刺耳、如同金屬刮擦的戰吼從他緊咬的牙關擠出!手中的魚叉化作一道慘白的閃電!帶著撕裂空氣的刺耳銳響!狠狠刺向吹箭襲來的、霧氣最濃鬱方向!
濃霧被魚叉凶狠的勁風撕開一道豁口!隱約露出幾個如同壁虎般緊緊貼著起伏沙丘移動的、穿著深色緊身皮衣的矯健身影!
沙灘伏擊!不止一路人!
劉天堯的左手死死摳進沙子裡!冰冷的恐懼和右臂深處炸裂的劇痛幾乎將意識撕裂!他眼角的餘光瞥見了啞巴老二剛才因為劇烈動作,後背被撕破的衣衫下露出的皮膚!
在那蠟黃色的、布滿風霜裂痕和肌肉厚實的後肩胛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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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然烙印著一大片燒傷!扭曲的、紫黑色的皮膚隆起!勾勒出一個極其怪異的圖案!
一個被烈火焚燒過的、尾巴尖銳分叉、仿佛被某種巨釘貫穿魚鰓釘死在大地上的——魚形烙印?!
圖案的邊緣被厚厚的、如同汙垢般的血痂和膿液覆蓋!那暗紅深紫的痂皮之下,似乎有什麼在微微蠕動!極其微弱!
燒痕!魚形!
安娜臨死前在泥地裡劃下的印記!
耗子帶他去漁村時,在泥濘路口留下的那個被雨水衝開的塗鴉!
老巴裡藥膏封死的沙坑!
嗡!!!!
如同巨大的銅鐘在劉天堯頭顱深處猛撞!意識瞬間被混亂的符號和劇痛淹沒!
“呃啊啊啊——!!”
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混合著身體極致痛苦和巨大信息衝擊的狂吼猛地撕裂死寂的沙灘!劉天堯用儘全身殘存的力氣!唯一能動的左手五指如同燒紅的鐵鉤!狠狠刺入自己胸前破爛肮臟的衣襟!
嘶啦!!!
染血的布帛被狂暴的力量徹底撕裂!
露出那纏滿汙穢繃帶的右肩斷口!
和更下方!胸口肋骨下方劇烈起伏的、布滿青黑色網狀血管的皮膚!以及!一個被汙血和汙泥覆蓋了大半的……烙印!
就在他左胸心臟上方!靠近鎖骨的皮膚上!
一枚深褐色、邊緣微微凹陷、如同被滾燙的印章烙死的陳舊印記!
印記的形狀——
一條瘦削的!
尾巴扭曲分叉!
如同被烈焰焚燒過、又被強行焊接在皮膚上的——魚!
和劉天堯曾在泥水窪倒影中瞥見的、卡洛斯死前摳入泥地的那個血點圖案!
和此刻啞巴老二背上的那個巨大燒痕!
一模一樣!
烙印?!什麼時候烙下的?!誰的?!
劇痛如同億萬滾針在骨髓裡炸裂!混亂的信息流如同驚濤駭浪攪碎意識!劉天堯的身體因為極致的痛苦和憤怒而瘋狂地弓起!如同一隻被燒紅的蝦米!他張著嘴,大口喘息卻隻能溢出破碎的嗬嗬聲!撕裂的布條縫隙中,那枚陳舊的魚形烙印在冰冷的月光下若隱若現,如同刻在靈魂深處的恥辱圖騰!
破舊帆布旁的黑色藥膏封死的沙坑!像一座小小的、惡毒的墳塚!無聲地見證著這瀕死的絕望!
海風卷著沙礫,冰冷刺骨。劉天堯撕裂的胸前衣襟下,那個深褐色的魚形烙印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動。斷臂處的億萬線蟲似乎感應到了烙印的存在,啃噬與針紮混合的劇痛瞬間衝上大腦頂峰!
“嗬……”破碎的嘶鳴卡在喉嚨深處,眼前隻剩下一片血紅的扭曲視野。
沙灘上。
砰!
沉重的撞擊聲伴隨著骨裂的脆響!啞巴老二的魚叉狠狠掃在一個試圖側麵突襲的殺手膝彎!對方慘叫著倒下,被一腳踏碎喉嚨!但更多的黑影如同噬人的沙丘毒蠍,悄無聲息地從濃霧中湧出!他們使用的武器異常歹毒:邊緣帶倒刺的漁梭、淬著蛤蟆膏毒的竹針,配合著南美雨林特有的、能令傷口快速潰爛的毒箭木汁塗抹的匕首!
啞巴老二如同陷入流沙的猛獸!每一次呼吸都噴出血沫!背心肩胛上那片巨大的魚形燒痕在劇烈動作下裂開!暗紅的血水和渾濁的膿液滲出!但他那雙布滿血絲、如同燃儘礁石般的眼睛裡沒有絲毫退意!死死護住身後劉天堯的方向!
“唔呃!”一個殺手被魚叉刺穿小腿!劇毒的武器脫手!
“噗嗤!”另一人的竹針插進啞巴老二後背!膿血瞬間噴濺!
“啞巴!跑!”劉天堯的喉骨劇烈滾動,拚儘全力擠出兩個如同用砂紙刮擦出來的字!那聲音混在濃霧與嘶吼中,微弱卻絕望!
啞巴老二用後肩硬接了一柄淬毒短刀的劈砍!刀刃深深嵌入皮肉!他身體猛地前撲!用那受傷的右肩狠狠撞開一個貼到劉天堯眼前的皮衣殺手!將對方撞得倒飛入霧中!隨即猛地轉頭!
那一眼!
穿過紛飛的沙塵、腥臭的血霧和同伴猙獰扭曲的死狀!
直接、凶狠、帶著一種臨死前燃燒儘生命的絕對忠誠!釘在了劉天堯的臉上!死死釘在他撕裂衣襟下露出的那枚魚形烙印!
啞巴老二張開了嘴!
喉嚨裡拚命擠壓著氣流的震動!
沒有聲音!
隻有口型!
那雙永遠沉寂的嘴唇無聲地、極其艱難地開合著!對著劉天堯那枚陳舊的烙印,狠狠吐出兩個字!
“……鑰……匙……?!”
鑰匙?!烙印是鑰匙?!烙印是……鑰匙?!!
轟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