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刺骨的冷。
不是金屬擔架的涼,也不是消毒水揮發的寒。
是一種從骨髓深處緩慢沁出的、帶著濃重血腥和腐敗鐵鏽氣息的濕冷。
劉天堯的意識如同沉在布滿藻類的深潭底部,每一次掙紮著要上浮,都被億萬根冰冷粘稠的水草纏繞著,拽向更深沉的黑暗。巨大的轟鳴和失重撞擊帶來的眩暈感似乎還在腦顱深處回響,攪動著胃裡殘存的酸水和膽汁,帶來一陣陣無法抗拒的惡心。
“……鉀水平太低……強心針推半支……”
“……斷臂汙染嚴重……準備截肢預案……”
聲音。
還是那種帶著金屬刮擦質感的冰冷腔調,吐字清晰精確到每個音節都如同用手術刀裁切過。
“k市”……“伊莎貝爾”……
這兩個名字像兩根淬毒的冰錐,狠狠刺穿了麻木的屏障。
安娜最後虛弱卻驚懼的耳語聲在死寂的意識中轟鳴:“彆信……她眼睛……毒蛇……笑……”
嗡!
一股混雜著劇痛和強烈不安的激流猛地衝刷過劉天堯的神經!他被凍結的意識像是被燒紅的烙鐵狠狠燙了一下!
眼皮沉重如鐵閘,每一次試圖撬動都牽扯著撕裂的劇痛。他唯一能睜開的左眼,在一片強行侵入視線的、令人幾近失明的刺眼白光中,極其艱難地撐開了一條模糊縫隙。
光線。
慘白。
冰冷。
不是陽光,也不是探照燈,更像某種巨大無影燈在頭頂燃燒。慘白的光線均勻地灑下來,刺得腫脹的瞳孔瞬間被淚水填滿。視野如同被蒙上厚厚一層毛玻璃,扭曲,晃動著模糊的巨大色塊。
劇痛如同蘇醒的火山。
右臂!那徹底消失的半截肢體根部!一種無法形容的、仿佛有億萬條滾燙的鋼筋沿著殘留神經末梢強行紮入的鈍痛!裹纏的厚重繃帶下,不再是之前的線蟲噬咬感,更像整個傷口被塞滿了炙熱的鐵釘和碎玻璃!每一次極其微弱的脈搏搏動,都帶起一陣瀕死般的抽搐和灼燒!
胸膛!左胸心臟上方!那枚深褐色、扭曲的魚形烙印處!一種冰冷尖銳的刺痛混合著燒灼感,仿佛有冰冷的針尖順著烙印的邊緣緩緩攪動皮肉!啞巴老二臨死前用血指按壓的灼痛感更加鮮明!烙印內部的皮膚似乎在……微微發燙?
額前!被他自己撕開的巨大血口!皮肉翻卷處火辣辣的疼!血痂和濕冷的消毒藥膏粘膩在一起,每一次呼吸都扯動著痛楚!
“呃……”喉嚨裡擠出一聲如同鏽鐵摩擦的短促呻吟,撕裂般刮過乾裂的食道。
身下不再是冰冷光滑的金屬擔架板。
觸感有些柔軟,但帶著一種堅韌厚實的編織紋理,似乎是某種……高強度耐磨的深海潛水布?冰冷的海腥味被更為濃鬱、混合著消毒水、鮮血、皮革鞣劑以及一種淡淡的、難以言喻的硝石火藥味的複雜氣息所取代。
他極其微弱地轉動脖頸,試圖看清周圍。
一間……巨大的倉庫?
極高!
極高!
粗糙冰冷的混凝土拱頂如同倒扣的巨碗,懸掛著巨幅、如同深海怪魚骸骨般的鋼鐵桁架。拱頂下方空間極其遼闊,卻被無數堆疊到穹頂的、漆著斑駁藍灰色防鏽漆的巨大集裝箱堵割成一片片幽暗深邃的鋼鐵峽穀。
視線所及最近的區域。
慘白的無影燈源似乎來自頭頂桁架上固定的一排排巨大燈盤,慘烈的強光隻照亮了下方一小片區域:一個簡易搭建的、覆蓋著防水厚帆布的野戰手術台他就躺在上麵),旁邊散落著幾個同樣覆蓋厚帆布的大箱子。
而這片慘白光域之外的世界,迅速被陰影吞噬。更遠處集裝箱形成的鋼鐵峽穀深處,隱約傳來極其沉悶的、如同巨獸心臟搏動般的機械嗡鳴聲,還有某種類似龐大傳送帶碾壓鏈條的、低沉而持續的金屬摩擦聲。
k市港口深處?某個集裝箱中轉區的核心腹地?
空氣冰冷、潮濕、渾濁,帶著濃重的鐵鏽、機油、海水鹹腥和一種……隱隱壓迫的、來自無數封閉集裝箱內部沉澱的異國香料、皮革甚至化工品混合成的詭異悶臭。絕對的寂靜是不存在的,但那無處不在的低沉機械嗡鳴和金屬摩擦聲,反而形成了一種更加令人心慌的死寂背景音。
“咳!咳——!”胸口一陣劇烈抽搐,撕裂了剛結痂的傷口,腥甜的血沫嗆進氣管,帶來更猛烈的咳嗽和窒息感!每一次咳嗽都像是要把肺葉從喉嚨裡咳出來!牽動全身的傷口劇痛!額頭被他自己撕破的傷口繃裂,新鮮的、滾燙的血混雜著冷汗,再次順著眼角流淌下來,糊住了模糊的視線。
就在這咳嗽痙攣的頂點!
借著視線被血色覆蓋前的最後一點模糊焦距!
劉天堯那唯一能轉動的左眼瞳孔猛地收縮成針尖!
方向!
是他頭部的側後方!
大約兩三米開外!手術台下方一片狼藉散落的帶血紗布汙物旁!
一隻腳!
一隻被擦得鋥亮、線條剛硬的黑色戰術皮靴!鞋底邊緣還沾著沒蹭乾淨的海沙顆粒和暗紅的血痂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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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靴子他認得!沙灘上!是那個沉默如同鐵塔、被稱為阿諾德的高大男人的靴子!
這人……一直就站在手術台側後方陰影裡?!如同冰冷的雕塑?!
就在劉天堯的目光本能地順著那隻靴子向上挪移,試圖看清陰影中人影輪廓的瞬間!
呼——!
巨大的倉庫深處!一陣強勁的、如同極地風暴般卷著冰晶和海腥的氣流猛地從某個堆疊集裝箱的缺口通道裡狂灌而入!
氣流卷起地麵散落的紗布碎屑和塵埃!
也掀起了手術台防水帆布台單垂落的一角!
一個極其隱蔽的、被壓在那掀起的帆布單邊緣的扁圓形物體!
那個劉天堯在直升機上緊抓不放、後來在墜落混亂中遺失的——老巴裡遺棄的、裝著閃爍幽綠粉末的魚皮小藥袋!
不知何時被誰撿了回來!又被隨手塞在了這裡?!
現在!
被強冷氣流猛地吹開!
袋口鬆脫!小半張濕透後被冷風吹得發硬發脆的魚皮無力地翻開!
露出了裡麵!
不再是幽綠的粉末!
而是——一片薄如蟬翼、卻依舊固執地散發著微弱汙濁紅光的——漆黑方塊碎片!正是那腰包裡詭異黑塊掉落的一角!表麵覆蓋著厚厚的、半透明深褐色凝固油脂!
此刻,那點暗紅光點如同瀕死昆蟲的心臟,在劇烈的冷風中瘋狂地閃爍!明滅!跳動!
紅光?!藥袋?!
嗡!!!
劉天堯胸前!左胸心臟上方!那枚深褐色、扭曲的魚形烙印深處!一股比之前強烈數倍的灼熱刺痛感猛地爆發出來!如同連接心臟內部的電纜被瞬間通上了高壓電!那燒灼和貫穿感讓他全身一僵!喉嚨裡擠壓到一半的咳嗽生生被釘死在氣管深處!窒息感和心臟要炸裂的劇痛同時襲來!
烙印的皮膚表麵!原本深褐的色澤在強光下似乎變得更深!如同凝固的暗血!那扭曲魚形的邊緣線條在灼燒痛楚中仿佛活了過來,微微震顫!要咬穿他的心臟!
幾乎就在紅光閃爍、他胸前烙印劇痛的同一刹那!
手術台側後方!
那隻沾著海沙血痂的黑色皮靴!動了!
如同毒蛇感知到了熱源!靴子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猛地碾轉!帶起一縷細微的煙塵!陰影中的高大軀體微微前傾!一股冰冷的、如同極地冰川移動的威壓瞬間降臨!鎖定了那個閃爍微光的藥袋碎片!
那隻一直隱藏在更後方陰影裡的、纏著厚厚加壓繃帶的粗壯右臂似乎就要抬起撲擊!
千鈞一發!
噠噠噠噠噠!
一陣急促、清晰、帶著傲慢回音的清脆高跟鞋腳步聲!
如同鋼珠砸在冰麵!
毫無征兆地、穿透了倉庫深處沉重的機械嗡鳴!
從旁邊一條被無數集裝箱遮蔽的、更加幽深的鋼鐵通道儘頭傳來!
腳步聲迅速靠近!節奏快速、穩定、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那隻即將撲出的戰術靴驟然頓住!所有的動作瞬間凝固!如同被瞬間冰封!連帶著那股籠罩劉天堯的恐怖寒意也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無聲無息地重新蟄伏回深邃的陰影裡。
劉天堯胸口的烙印劇烈刺痛著,灼熱的刺痛感如同烙印在警告,每一次心臟搏動都帶來尖銳的抽搐。他艱難地轉動唯一能動的眼球,左眼被糊住的血水讓視線更加模糊扭曲,隻能捕捉到一個迅速從鋼鐵通道陰影裡走出的……身影輪廓。
女人。
身量高挑,裹在一件剪裁極其利落、如同第二層冰冷皮膚的深墨綠色長款羊絨大衣裡。大衣下擺垂至纖細的小腿中部,隨著她快速而穩定的步伐在冰冷的空氣中劃出凜冽的弧線。腳下踩著一雙鞋跟如同鋒利冰錐的純黑色係帶短靴,靴尖反射著頭頂慘白的光,每一次落點都帶著精確的計算。
身影迅速走進慘白無影燈的光暈區域。
光線刺破了部分朦朧。
一張臉。
如同最上等的冷玉精心雕琢而成。
肌膚在強光下近乎蒼白透明,透著一種毫無血色的、常年不見日光的冷感。下頜線如同被冰刀削過般清晰銳利,鼻梁高挺筆直,嘴唇薄得如同刀鋒,塗著一種近乎黑色、卻又透著詭異暗紫底色的唇膏。臉上沒有任何妝容痕跡,也……似乎找不到任何年齡的刻度,隻有一片如同深海般的、凍結的平靜。
她的眼睛。
正朝著手術台方向掃來!
如同兩塊被打磨至最薄冰層的藍灰色堅冰!瞳孔在強光下呈現出一種無機質的深灰藍色!極寒!極靜!沒有絲毫情緒的漣漪!那目光穿過光暈和血汙,精準地落在劉天堯身上,冷漠得像是在評估一件剛送到的、包裹破損需要重新核驗的殘次品快遞。
她的視線極其短暫地掃過劉天堯胸前被血染透的衣襟,似乎在那扭曲魚形烙印的位置停留了萬分之一秒,那片冰凍的灰藍色深處,像是有幽微的極光驟然一閃,又瞬間隱沒在永恒凍土之下,快得如同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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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無情。精確。
伊莎貝爾。
伊莎貝爾·羅斯柴爾德。那位出身z國k市最古老隱秘財閥、傳言中從不以真麵目示人的金融界噩夢。荊棘會在歐陸資本擴張時最神秘、也是最核心的合夥人。同時也是……安娜死前最後警告的對象!
劉天堯的心臟如同被那隻冰冷的目光之手狠狠攥緊!烙印處的灼痛瞬間混合了難以言喻的冰冷恐懼!安娜那雙瀕死眼中深切的驚懼再一次刺穿了他——“彆信……她眼睛……毒蛇……笑……”!
這女人身上沒有一絲屬於“毒蛇”的笑意!隻有極致的、能將靈魂都凍裂的冰寒!
伊莎貝爾的腳步在距離手術台還有五六步時停下了。那雙冰錐般的高跟鞋尖穩穩釘在冰冷的水泥地麵上。
她的目光如同冰層下的探測器,毫不停留地從劉天堯驚駭扭曲的臉上移開,轉向那片剛才被冷風吹動、露出了閃爍紅光的漆黑碎片的汙穢角落。
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
隻是微微抬起一隻戴著黑色真皮手套的手。手套的剪裁完美貼合手指線條,如同手術台上最昂貴的外科器械的延伸。手腕纖細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感。
那隻手並沒有指向碎片。
白皙的手指在空氣中極其短暫地向後一勾。一個極其細微的動作。快得像拂去一粒塵埃的軌跡。
嗖!
一道魁梧如同棕熊的龐大身影幾乎在她指尖動作落下的同時從她側後方一條集裝箱陰影裡閃出!速度快得違反常理!巨大的身軀奔跑起來卻如同貼著地麵滑行的巨蜥!
鐵塔·阿諾德!
他那隻完好的、如同生鐵鍛造的粗壯右手張開,帶著一股精準而毀滅性的力量感,無視地上散落的帶血汙物,如同探囊取物般,狠狠抓向那片散發著微弱汙紅光芒的黑色碎片!
“不——!”劉天堯的喉嚨裡爆發出無聲的嘶鳴!那片碎片和藥袋!是來自南美地獄的唯一殘留!是老巴裡的遺物!是解開“錨船”之謎的潛在線索!它不能被奪走!
阿諾德的大手攜帶著能捏碎鋼管的恐怖力量,就要將那片掙紮閃爍的碎片徹底抓入掌中!
就在這時!
伊莎貝爾那雙冰灰色、毫無溫度的眼眸深處,一點極其細微、冷冽如鑽的光芒驟然閃亮!
她那隻戴著真皮手套、還停留在半空做指引動作的手!
手腕!極其細微而突兀地向上抖了一個難以察覺的角度!
如同最精密的垂釣竿被挑動了竿稍!
就是這微不可查、卻如命運撥弦的一抖!
阿諾德抓向碎片的手掌軌跡!
在距離碎片不足三寸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