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刮器瘋了似地在勞斯萊斯寬大的前擋風玻璃上左右搖擺,卻怎麼也刮不乾淨傾盆而下的暴雨,雨水像是瀑布一樣從四周的天穹倒灌下來,將窗外的城市塗抹成一片模糊、扭曲、光怪陸離的霓虹色塊。k市的夜晚,在雨水的浸泡下,散發出一種鋼鐵叢林特有的、冰冷腐朽的氣息。
車廂內死寂得令人窒息。昂貴的皮革、檀木香氛和雨水帶來的潮氣混合成一種詭異的、令人不安的味道。
劉天堯癱在後座冰冷光滑的真皮座椅上,渾身濕透,粘稠的汙泥混合著腿上傷口滲出的血水,將價值不菲的座位弄臟了一大片。每一次車輛的顛簸,小腿外側那道被子彈擦出的傷口就傳來一陣鑽心的銳痛,牽動著他的神經。但他咬緊了牙關,沒有發出一絲呻吟,隻有劇烈起伏的胸膛和額角暴起的青筋,無聲地宣泄著那股在胸腔裡瘋狂衝撞的、無處發泄的暴戾。
他死死地盯著副駕駛座安娜的背影。
那酒紅色的風衣像是一團凝固的血塊,在昏暗的車廂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眼。她優雅地靠在椅背上,側著臉,望著窗外飛掠而過的霓虹光影,神態平靜得如同在觀光遊覽。一隻手隨意地搭在膝蓋上,那戴著黑色蕾絲手套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極其緩慢地敲擊著,像是某種計時器,又像是在彈奏一曲無聲的喪歌。
車內隻有空調低沉的運轉聲、雨刮器單調的嘎吱聲、輪胎碾壓過積水的嘩啦聲,以及...劉天堯粗重壓抑的呼吸聲。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每一秒都如同在滾油裡煎熬。劉天堯全身的肌肉都緊繃到了極限,像一張隨時會崩斷的弓。小川…小川到底怎麼樣了?他被關在哪裡?受了什麼折磨?安娜這個瘋女人會怎麼對付他?無數個血腥恐怖的畫麵不受控製地在腦海中翻騰,幾乎要將他逼瘋!
“還要多久?”劉天堯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像被砂紙磨過喉嚨。
安娜沒有回頭,甚至連手指的敲擊節奏都沒有絲毫變化,她的聲音透過雨聲清晰地傳過來,帶著那種令人生厭的慵懶:“急什麼?想早點看到你兄弟的…慘狀?”她輕笑一聲,那笑聲在密閉的車廂裡顯得格外陰冷,“放心,他還‘活著’。我的手下…懂得掌握分寸。一個能創造‘天網’的天才大腦,還沒到報廢的時候。”
“天網”兩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在劉天堯心上。那是陳小川為了反製千夏等勢力而開發的ai係統,卻也成了他如今被抓捕的根源!是這東西暴露了他的藏身之處?
“他媽的!”劉天堯終於控製不住,一拳狠狠砸在身側的車門扶手上!堅硬的木飾麵板發出沉悶的一聲巨響!“安娜!要是小川少了一根汗毛,我發誓!我會讓你死得很難看!讓你的索羅斯家族…”
“噓——”安娜猛地轉頭,那雙在昏暗光線下如同貓科動物般散發著幽綠光芒的眸子,冰冷地鎖定了劉天堯。那眼神裡的寒意,瞬間澆滅了他瘋狂的咆哮,如同被毒蛇盯住的感覺再次攫住了他。
“威脅?”安娜的嘴角勾起一個絕對零度般的弧度,“你現在連走路都要靠拖,拿什麼讓我死?用你的眼神嗎?劉天堯,彆像個街頭挨了揍的小混混一樣隻會放狠話,那很…掉價。尤其是在你兄弟的性命完全捏在我掌心的時候。”
她的目光毫不留情地掃過他濕透的廉價西裝、滿是泥汙的臉和那條還在滲血的腿,輕蔑之意溢於言表:“記住你現在的身份。是我大發慈悲,給了你一個‘營救’他的機會。好好想想,該怎麼‘配合’,才能讓你那可憐兄弟,多吃幾天不那麼難以下咽的牢飯。”
劉天堯胸腔裡的火焰簡直要將他自己點燃!牙齒咬得格格作響,牙齦都快咬出血來!但他硬生生將衝到喉嚨口的咆哮咽了回去。那目光…那姿態…像一根根毒刺,紮得他體無完膚。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毒液,順著血管蔓延至全身。
車窗外,暴雨滂沱。車子似乎駛離了市中心那些光鮮亮麗的摩天大樓群,窗外建築的輪廓越來越低矮、破敗。霓虹燈稀少了,昏暗的路燈在雨幕中如同一隻隻孤獨的鬼眼。空氣中飄來一股濃重的、混合著鐵鏽、機油和化學品腐敗的刺鼻氣味。
車子開始顛簸,駛上一條年久失修、坑窪不斷的道路。雨點劈裡啪啦地砸在車頂,如同密集的鼓點。
又過了不知多久,也許是十分鐘,也許是漫長的一個世紀。
“嘎吱——”
車子終於停下,引擎也熄滅了。
司機如同一個無聲的機器,率先下車,撐開一把巨大的黑傘,快步繞到副駕駛側,恭敬地拉開車門。安娜優雅地彎腰下車,黑傘立刻為她擋住了所有風雨。她甚至沒有多看車裡一眼。
副駕駛的車門敞開,冰冷的雨水裹挾著濃重的工業廢氣味猛地灌了進來,嗆得劉天堯一陣咳嗽。腿上的劇痛也更加清晰地傳來。
“出來。”安娜清冷的聲音不容置疑。
劉天堯深吸一口氣,混雜著血腥味和鐵鏽味的空氣充斥肺部。他知道,到了。這裡就是囚禁小川的魔窟。他必須進去,無論裡麵是刀山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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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咬著牙,用儘全身力氣,撐著車門框,拖動著那條受傷的腿,一點一點把自己從舒適卻如同囚籠的座椅裡挪出來。冰冷的雨水瞬間再次將他淋透,傷口被衝刷得生疼。
雙腳踩在地麵上,泥水和碎石混在一起。他抬起頭。
眼前是一棟巨大的、廢棄的工業廠房。輪廓在暴雨的夜色中如同匍匐的巨獸。牆皮早已剝落殆儘,露出裡麵黑紅的、生滿鐵鏽的鋼結構和斑駁的水泥。大部分窗戶都已破碎,像骷髏的黑眼眶。僅有的幾片完整的玻璃,映照著車燈慘白的光芒和外麵扭曲的樹影,更添幾分詭異。正門是一扇巨大的、早已鏽死的鐵閘門,旁邊一個不起眼的小門半開著,黑黢黢的入口像巨獸的咽喉。
廠房四周被高高的、掛著帶刺鐵絲網的水泥牆圍著,牆邊雜草叢生,在風雨中瘋狂搖擺。空氣中那股機油和化學品腐敗的味道更加濃重,讓人作嘔。
這就是安娜口中的“白房子”?根本是地獄的入口!
雨水順著劉天堯的頭發、眉毛、下巴不斷流下,模糊了他的視線。他看到安娜在司機的傘下,正靜靜地站在不遠處,雨水在她傘周圍形成一道水簾,將她與這肮臟的環境隔離開來。她像一位參觀屠宰場的貴族,冷漠地欣賞著他的狼狽。
司機遞過來一隻手電筒,冰冷的金屬殼。劉天堯用沒有受傷的手接過,打開了開關。一束昏黃的光刺破雨幕和前方的黑暗。
“他在裡麵。二層東側,最裡麵那個鐵籠子。”安娜的聲音穿過風雨,“看守…隻有一個人。現在是你‘表演’的時刻了,劉經理。讓我看看,你那身從市碼頭學來的‘本事’,還剩下幾分?”
看守隻有一個人?劉天堯的心猛地一沉。這絕不可能!安娜會這麼“好心”?這絕對是一個陷阱!但他彆無選擇。小川就在裡麵某個冰冷的鐵籠子裡!
他不再看安娜,攥緊了手電筒,拖著傷腿,一瘸一拐,毫不猶豫地朝著那扇黑洞洞的小門走去。每一步都踩在渾濁的泥水裡,濺起肮臟的水花,牽動腿傷,鑽心地疼。後背暴露在安娜和她保鏢的視線下,那種冰冷的注視感如同實質的芒刺。
靠近小門,一股濃烈的黴味和鐵鏽味撲麵而來。他舉著手電,光柱探入黑暗中。裡麵是一個巨大的、空曠的空間。地上滿是廢棄的金屬零件、斷裂的電纜和積水的坑窪。幾台龐大的、早已失去外殼、露出生鏽內臟的機器殘骸,如同沉默的巨人遺骸,散落在各處。雨水從破碎的穹頂縫隙灌入,在空曠的廠房裡發出淅淅瀝瀝的回響。高處縱橫交錯的鋼鐵走道和鏽蝕的樓梯,在黑暗中投下如同蛛網般詭異扭曲的陰影。
壓抑。荒涼。死寂。
劉天堯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壓下心頭的不安和暴虐,小心翼翼地踏入這片鋼鐵墳墓。鞋底踩在濕滑的鐵屑和積水裡,發出細微的“嘎吱”聲。手電光柱警惕地掃視著四周,光線所及之處,隻有無儘的破敗和黑暗。
按照安娜的說法,目標是二層東側最裡麵的鐵籠子。
他找到一截通往二層的金屬樓梯。扶手上全是厚厚的鐵鏽,冰冷的雨水讓腳下濕滑無比。每向上攀爬一步,腿傷都被劇烈牽動,劇烈的疼痛讓他額頭冷汗涔涔,幾乎站立不穩,隻能咬著牙,幾乎用爬的方式向上挪動。樓梯在他搖晃的體重和生鏽金屬的呻吟聲中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嘎”聲響,在空曠的廠房裡顯得格外刺耳。
好不容易爬上二層平台。這裡是圍繞著巨大車間搭建的環形走道,由鏽蝕的格柵鋼板鋪成。走道下麵就是深淵般的車間地麵。格柵縫隙裡不斷往下滴落著汙水。冷風夾雜著濕氣,嗚咽著在高高的廠房間隙穿行,如同無數亡魂在低語。
劉天堯穩住呼吸,儘量放輕腳步,拖著傷腿,用手電照亮前方。光線掠過布滿灰塵的儀表盤殘骸、斷裂的氣管、扭曲的鋼筋。他朝著東側的方向走去。越往深處走,黑暗似乎越濃稠,周圍廢棄機器的巨大陰影如同鬼魅般壓迫過來。
終於,在二層最東頭,靠近牆壁的位置,手電光柱捕捉到了一個方形的金屬結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