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濃稠得如同墨汁,帶著刺鼻的海腥和鐵鏽腐敗的混合氣味,死死包裹著劉天堯。每一次粗重的喘息都像是吞咽著冰冷的淤泥,肺葉被鹹腥冰冷的空氣刮得生疼。手腕上鋼銬的灼痛如同活物啃噬,每一次心跳都加劇著那滾燙的撕裂感。他手腳並用,在冰冷濕滑、布滿滑膩苔蘚的金屬通道裡艱難爬行,身後洞口方向傳來的槍聲、怒吼和黑礁那聲如同孤狼般的嘶吼,如同跗骨之蛆,緊緊咬在身後。
通道狹窄低矮,僅容一人匍匐。冰冷的金屬壁不斷擠壓著他的身體,粗糙的鏽蝕顆粒摩擦著早已破爛不堪的衣物和皮肉,留下道道血痕。他像一條被打斷了脊梁的喪家犬,在絕望的泥沼裡掙紮前行,唯一支撐他的,是胸腔裡那團被千夏點燃的、混雜著暴怒與執念的火焰——安娜!孩子!羅斯家的血債!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終於透來一絲微弱的光線,還有嘩嘩的海浪拍擊聲,比通道裡沉悶的回響清晰了許多。空氣裡的鹹腥味也陡然加重,帶著海風特有的清冷。
出口到了。
他幾乎是滾出那個低矮的洞口,身體重重摔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刺骨的寒意瞬間穿透濕透的衣物。他掙紮著抬起頭,眼前豁然開朗,卻又被濃重的海霧籠罩。
這是一個極其隱蔽的小型廢棄碼頭,隱藏在巨大船廠骨架的陰影深處。腳下是濕滑的、長滿青苔的混凝土平台,邊緣就是黑沉沉、翻湧著白色泡沫的海水。濃霧如同巨大的灰色幕布,將遠處的海麵和天空都吞噬了,隻能看到近處幾根歪斜的木樁和漂浮在水麵上的、被腐蝕得千瘡百孔的泡沫浮球。海浪拍打著水泥岸基,發出單調而巨大的轟鳴,冰冷的水沫不時飛濺到臉上。
一艘破舊的中型漁船,如同幽靈般靜靜停泊在離岸幾米遠的水麵上。船身油漆斑駁脫落,露出底下暗紅的鐵鏽,船體吃水線附近掛滿了濕滑的深綠色海藻和藤壺,隨著海浪輕輕搖晃。船頭一盞昏黃的防水燈在濃霧中散發出微弱模糊的光暈,勉強勾勒出船體的輪廓。船尾的柴油發動機發出低沉而持續的“突突”聲,排氣管冒著淡淡的黑煙,混合在潮濕的海霧裡。
千夏就站在船頭甲板上,那身昂貴的黑色風衣在濃霧和海風中獵獵作響,勾勒出她纖細卻挺拔的身影。她沒打傘,任由冰冷的海霧和細密的水珠沾濕她的發梢和臉頰。她微微側著頭,似乎在凝神聽著船廠方向傳來的、被海浪聲模糊了的喧囂。當劉天堯狼狽地滾出洞口時,她的目光如同兩道冰冷的探照燈,瞬間鎖定在他身上,沒有任何情緒波動,隻有純粹的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耐?
“太慢了。”她的聲音穿透海浪的轟鳴,依舊清晰冰冷,像冰錐紮進耳膜,“再磨蹭,就等著給黑礁收屍,或者被毒蛇的‘蛇吻’化成膿水。”
劉天堯咬著牙,用儘力氣從地上撐起身體,鋼銬在濕滑的地麵上拖出刺耳的刮擦聲。他抬頭看向千夏,布滿血絲的眼睛裡翻湧著複雜的情緒——憤怒、屈辱、不甘,還有一絲被強行壓下的、對眼前這個女人掌控一切的憎恨。
“上船!”千夏不再看他,轉身對著駕駛艙方向打了個手勢。
駕駛艙裡探出一個身影。是個乾瘦黝黑的老頭,穿著臟兮兮的防水油布衣褲,臉上溝壑縱橫,叼著一根早已熄滅的煙鬥。他眼神渾濁,帶著常年海上討生活特有的麻木和警惕。他瞥了一眼岸上狼狽不堪的劉天堯,沒說話,隻是默默地點點頭,縮回了駕駛艙。漁船發動機的“突突”聲驟然加大,船身晃動加劇,船尾攪起渾濁的浪花。
連接碼頭和漁船的,隻有一塊不到半米寬、濕滑無比、隨著海浪起伏劇烈搖晃的舊跳板。
劉天堯看著那塊在浪尖上跳舞的死亡通道,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腕上沉重冰冷的鋼銬和幾乎失去知覺的雙腿。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夾雜著暴怒再次湧上心頭。他深吸一口帶著濃重海腥味的冰冷空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氣血,眼中閃過一絲豁出去的狠厲。他猛地弓起身,如同受傷的野獸般,朝著那塊跳板踉蹌衝去!
一步!腳下濕滑的青苔讓他身體猛地一晃!
兩步!跳板在腳下劇烈起伏,他幾乎失去平衡!
第三步!他咬緊牙關,用儘全身力氣向前一撲!
“噗通!”
身體重重砸在漁船濕漉漉、散發著魚腥和柴油混合氣味的甲板上!巨大的衝擊力震得他五臟六腑都移了位,眼前金星亂冒,鋼銬狠狠磕在堅硬的船板上,手腕的傷口再次崩裂,鮮血瞬間染紅了冰冷的金屬和肮臟的甲板。
“開船!”千夏冰冷的聲音響起,沒有絲毫憐憫。
漁船發動機發出一聲沉悶的咆哮,船身猛地一震,開始加速!破舊的船頭劈開濃霧和黑色的海浪,朝著茫茫外海駛去。冰冷的海風如同刀子般刮在臉上,帶著鹹腥的水汽。岸上船廠的輪廓在濃霧中迅速模糊、遠去,連同那些刺耳的警笛和槍聲,都被海浪的轟鳴徹底吞沒。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劉天堯趴在冰冷的甲板上,劇烈地咳嗽著,每一次咳嗽都帶出血沫。他艱難地翻過身,背靠著船舷冰冷的鐵板,大口喘著粗氣。視線掃過甲板——堆放著沾滿魚鱗和血汙的破漁網、生鏽的鐵桶、幾捆散發著黴味的舊纜繩。駕駛艙裡,那個乾瘦的老漁民佝僂著背,沉默地掌著舵,渾濁的眼睛偶爾警惕地掃過海麵。
千夏站在船頭,背對著他,海風吹拂著她的長發和衣角,身影在濃霧中若隱若現,如同海妖。她似乎完全不在意他的死活,隻是專注地凝視著前方未知的迷霧。
手腕上鋼銬縫隙裡,那團暗紅色的凝膠狀物,在脫離了船廠那緊張到極點的環境後,似乎暫時沉寂了。但那股如同活物般的灼熱感並未消失,隻是變得如同休眠火山下的岩漿,在皮膚下隱隱脈動,每一次心跳都提醒著它的存在。毒蛇的標記,如同附骨之疽。
漁船在波濤中劇烈顛簸,每一次起伏都讓劉天堯胃裡翻江倒海。他強忍著嘔吐的欲望,掙紮著坐直身體,背靠著冰冷的船舷,目光死死盯住船頭那個如同雕塑般的女人背影。
“安娜……”他嘶啞地開口,聲音被海風撕扯得破碎不堪,“……她在哪?河穀……那個孩子……是不是真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裡摳出來的血塊。
千夏沒有回頭,聲音被海風送過來,帶著一種飄渺的冷意:“真假重要嗎?老羅斯認為是真的,這就夠了。他派‘毒蛇’清理門戶的決心,你剛才在囚室裡還沒嘗夠?”她微微側過臉,濃霧中隻能看到她線條冷硬的下頜,“至於安娜……羅斯家執法隊‘毒蛇’親自出手,你覺得她現在會在哪裡?陽光沙灘度假村?”
冰冷的話語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紮進劉天堯的心臟!安娜被吊在高塔上、倒計時閃爍的畫麵再次撕裂腦海!他猛地攥緊拳頭,鋼銬鏈條被他捏得咯咯作響,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痛楚,試圖壓過心底那滅頂的絕望和憤怒。
“為什麼……幫我?”他死死盯著她的背影,聲音裡充滿了不解和極度的警惕。他不信這個女人會無緣無故伸出援手,尤其是在她親手撕裂荊棘會、盜走核心賬目之後。
千夏終於緩緩轉過身。濃霧籠罩著她的臉,看不清表情,隻有那雙眼睛,在昏黃的船燈映照下,閃爍著幽冷的光,如同深海中捕食者的瞳孔。
“幫你?”她輕輕嗤笑一聲,聲音裡帶著毫不掩飾的嘲弄,“劉天堯,彆自作多情。我救的不是你,是你這條命暫時還有點用。”她向前走了兩步,昂貴的皮靴踩在濕滑腥臭的甲板上,發出輕微的聲響,停在他麵前幾步遠的地方,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老羅斯這條盤踞了幾十年的老毒蛇,這次為了清理門戶,連‘毒蛇’這張最後的王牌都提前亮出來了,動靜鬨得太大,壞了規矩,也擋了很多人的路。”她的聲音壓低,帶著一種冰冷的算計,“五大聯盟裡,想看他這條老毒蛇早點咽氣的人,可不止我一個。你,和他那點見不得光的血脈,就是最好的魚餌,也是……捅進他心臟最毒的刀子。”
魚餌!刀子!
劉天堯的心沉到了穀底。果然!他不過是這女人棋盤上一顆被利用的棋子!一個用來引誘和刺殺老羅斯的工具!
憤怒如同岩漿般在血管裡奔湧,幾乎要衝破理智的堤壩!他猛地抬頭,眼中燃燒著噬人的火焰:“你想讓我去殺老羅斯?!”
“殺他?”千夏像是聽到了什麼極其可笑的事情,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就憑你現在這副被鋼銬鎖著、連站都站不穩的廢物樣子?”她的目光掃過他手腕上滲血的鋼銬,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你隻需要活著,活到該出現的地方,讓老羅斯那條老毒蛇看到你,讓他瘋狂,讓他不顧一切地撲過來……剩下的事,自然有人會做。”
她頓了頓,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刺入劉天堯眼底深處:“當然,前提是……你能活到那個時候。彆死在路上,也彆被‘毒蛇’提前摘了腦袋。”
就在這時——
嗚——嗚——嗚——
一陣低沉、穿透力極強的汽笛聲,如同海獸的悲鳴,猛地從漁船側前方的濃霧深處傳來!聲音由遠及近,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壓迫感!
“操!海警!”駕駛艙裡,一直沉默的老漁民猛地探出頭,臉色煞白,聲音帶著變調的驚恐,指著左舷方向濃得化不開的霧氣,“快看!紅藍燈!是海警的巡邏艇!他們發現我們了!”
劉天堯和千夏同時猛地扭頭!
隻見漁船左舷方向,距離不過百米的海麵上,濃霧被幾道高速旋轉、異常刺眼的紅藍爆閃燈強行撕裂!一艘線條硬朗、塗裝深藍的鋼鐵快艇如同破開水麵的鯊魚,正劈開海浪,以驚人的速度朝著他們這艘破舊漁船猛衝過來!快艇上人影晃動,擴音器裡傳來經過電子放大的、冰冷威嚴的吼聲:
“前方漁船!立刻停船接受檢查!重複!立刻停船!否則我們將采取強製措施!”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快艇的速度極快,眨眼間就逼近到幾十米內!探照燈雪亮的光柱如同審判之劍,狠狠刺破濃霧,牢牢鎖定了在波濤中起伏掙紮的破舊漁船!光柱掃過甲板,清晰地照亮了劉天堯手腕上那副刺眼的鋼銬,也照亮了千夏那張在強光下驟然變得冰冷如霜的臉!
“媽的!加速!甩開他們!”千夏眼中寒光一閃,厲聲對駕駛艙吼道!她瞬間從腰間抽出一把造型流暢、槍身泛著啞光的黑色手槍!動作快如閃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