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艙裡死寂得嚇人。隻有船體深處傳來的、巨大引擎低沉的轟鳴,如同巨獸沉睡的呼吸,一下下撞擊著冰冷的鋼鐵牆壁。空氣裡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機油味、鐵鏽的腥氣、還有貨物長久堆積散發出的黴味和一股若有若無的、類似消毒水的刺鼻氣味。昏黃的應急燈在頭頂滋滋作響,光線微弱,勉強照亮這一小片狼藉的甲板。
劉天堯癱坐在冰冷堅硬的地上,背靠著一個蒙著厚厚帆布的集裝箱。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胸口劇痛,喉嚨裡全是海水的鹹腥和嘔吐物的酸腐味。手腕上那副鋼銬依舊冰冷沉重,勒進皮肉裡的傷口被海水泡得發白外翻,火辣辣地疼。他試著動了動手指,麻木僵硬,幾乎失去知覺。
他抬起頭,視線模糊地掃過周圍。
黑礁靠在不遠處的另一個集裝箱上,左手死死捂著右腕那個血肉模糊的槍傷,鮮血還在不斷從指縫裡滲出,滴落在肮臟的甲板上,積起一小灘暗紅。他臉色慘白,額頭上全是冷汗,嘴唇緊抿成一條線,那雙如同礁石般堅硬的眼睛裡,此刻翻湧著劇痛和一種被強行壓抑的暴怒。他死死盯著幾步開外的千夏,眼神裡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敵意和質問——為了這個半死不活的劉天堯,她竟然對自己人開槍!
千夏根本沒看黑礁。她站在貨艙中央一塊相對乾淨的空地上,背脊挺得筆直,如同風雪中的青鬆。她手裡還握著那把黑色手槍,槍口微微下垂,但手指依舊緊扣在扳機護圈上,保持著絕對的警惕。濕透的黑色風衣緊貼著她玲瓏的曲線,勾勒出冷硬的線條。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一片凍土般的平靜,仿佛剛才海上那場生死追逐和甲板上的短暫內訌從未發生過。她的目光,如同兩柄淬了冰的匕首,牢牢鎖定在貨艙深處那個亮著微弱燈光的通道口。
通道口的光影晃動了一下。
陳小川的身影重新出現在那裡。他手裡提著一個沾滿油汙的、半舊的金屬急救箱,腳步有些虛浮,臉色在昏黃燈光下顯得更加蒼白憔悴,眼窩深陷,顴骨突出,像是很久沒有好好睡過覺。他臉上那幾道細小的疤痕在陰影裡格外清晰。他走到劉天堯麵前,蹲下身,動作有些僵硬地打開急救箱。
一股濃烈的劣質酒精味混合著碘伏的刺鼻氣味瞬間彌漫開來。
陳小川沒說話,甚至沒看劉天堯的眼睛。他低著頭,從箱子裡拿出消毒棉球、紗布和一卷繃帶。他的手指很長,骨節分明,曾經在鍵盤上敲擊出無數改變局勢的代碼,此刻卻沾滿了油汙和暗紅的鏽跡,微微顫抖著。
他先用沾滿酒精的棉球,極其粗暴地按在劉天堯手腕鋼銬勒出的傷口上!
“嘶——!”劇烈的灼痛感如同燒紅的針猛地刺入神經!劉天堯身體猛地一顫,倒吸一口冷氣,牙關緊咬,喉嚨裡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額頭上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
陳小川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仿佛在處理一塊沒有生命的木頭。他用力擦拭著傷口邊緣的汙泥和血痂,動作生硬而快速,帶著一種近乎發泄的粗暴。酒精刺激得傷口如同被無數螞蟻啃噬,劇痛一陣陣衝擊著劉天堯的神經。
“你他媽……輕點!”劉天堯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瞪著陳小川低垂的頭頂。憤怒、屈辱、還有一絲被背叛的痛楚,如同毒蛇般噬咬著他的心臟。就是這個曾經同生共死的兄弟,在他最需要的時候轉身投靠了條子,現在卻又像施舍般出現在這裡!
陳小川的動作頓了一下。他緩緩抬起頭。
四目相對。
劉天堯看到了一雙極其疲憊、布滿血絲的眼睛。那雙眼睛裡沒有了昔日的跳脫和狡黠,隻剩下深不見底的疲憊、掙紮,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那不是愧疚,也不是憐憫,更像是一種被巨大痛苦和矛盾撕裂後的麻木。
“輕點?”陳小川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像是砂紙摩擦著生鏽的鐵皮,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這點疼都受不了?想想阿豹怎麼死的?想想蘇婉……還有安娜……”他提到安娜的名字時,聲音極其輕微地頓了一下,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極其短暫的、如同被針紮般的痛楚。
阿豹!蘇婉!安娜!
這三個名字如同三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劉天堯的神經上!他猛地攥緊拳頭,鋼銬鏈條被他捏得咯咯作響!一股混雜著暴怒、悔恨和絕望的火焰瞬間衝上頭頂!他幾乎要不顧一切地撲上去!
“閉嘴!”千夏冰冷的聲音如同冰水澆頭,瞬間打斷了這即將爆發的衝突。她依舊站在原地,槍口微微抬起,目光銳利如刀,掃過陳小川和劉天堯,“想死在這裡,就繼續吵!”
陳小川低下頭,不再看劉天堯那雙幾乎要噴出火的眼睛。他繼續手上的動作,粗暴地清理傷口,然後撕開紗布,一圈圈纏繞在劉天堯血肉模糊的手腕上。動作依舊生硬,但似乎……比剛才稍微輕了那麼一絲絲?也許是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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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紮完手腕,陳小川又從急救箱裡翻出一小瓶碘伏和幾塊紗布,扔給靠著集裝箱的黑礁,聲音依舊乾澀:“自己處理一下。子彈沒留在裡麵,算你命大。”
黑礁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沒接話,用左手笨拙地拿起碘伏瓶,用牙齒咬開瓶蓋,然後直接倒在那血肉模糊的傷口上!劇痛讓他身體猛地一顫,額角青筋暴起,但他硬是咬著牙沒吭一聲!隻是那雙看向千夏和劉天堯的眼睛,更加冰冷了幾分。
貨艙裡再次陷入死寂。隻有陳小川收拾急救箱時金屬碰撞的輕微聲響,黑礁粗重的喘息,以及船體深處那永不停歇的引擎轟鳴。
劉天堯靠在冰冷的集裝箱上,手腕的劇痛稍微緩解,但心裡的那團火卻越燒越旺。他死死盯著陳小川忙碌的背影,無數疑問在腦中翻騰:他為什麼在這裡?這艘破船是怎麼回事?他投靠了國際刑警,為什麼又要救他們?他剛才提到安娜……他知道什麼?!
“陳小川……”劉天堯的聲音嘶啞,打破了沉默,“你到底……”
“我說了,彆問。”陳小川猛地打斷他,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硬。他蓋上急救箱,站起身,動作顯得有些吃力。他拍了拍沾滿油汙的工裝褲,目光掃過三人,最後落在千夏身上,眼神裡帶著一絲審視和……不易察覺的忌憚?“想活命,就跟我走。這地方不能久留,‘禿鷲’的人沒死絕,羅斯家的‘毒蛇’更不會善罷甘休。他們很快就能找到這裡。”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近乎警告的意味:“還有……船上不止我們幾個。規矩點,彆惹麻煩。”
說完,他不再理會眾人,轉身朝著貨艙深處那個亮著微弱燈光的通道口走去。背影在昏黃的燈光下拉得很長,顯得異常單薄和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