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平穩下行,金屬廂壁光潔如鏡,冰冷地映照出四張神色各異的臉龐。
李不言站在最前方,脊背挺得筆直,如同曆經千錘百煉、永不彎曲的寒鐵。他周身自然而然地散發著一股生人勿近的低溫氣場,仿佛連周遭的空氣都要被凍結。但站在他側後方的陸棠,卻能清晰地感受到,在那層堅不可摧的冰冷外殼之下,壓抑著何等洶湧的、如同地底岩漿般滾燙的怒意與高度凝聚的警惕。那是一種引而不發的狀態,仿佛下一秒,這沉默的火山就會爆發出焚儘一切的烈焰。
“叮——”
一聲輕響,打破了電梯內凝滯的氣氛。金屬門無聲滑開,外麵是檔案局內部相對開放的休息區域。與頂層那間象征著權力核心、充滿無形壓魄力的局長辦公室截然不同,這裡光線柔和,模擬的自然天光從精心設計的穹頂灑落,在地麵投下溫暖的光斑。幾名文職人員正三三兩兩坐在舒適的休閒椅上,低聲交談著什麼,空氣中飄散著現磨咖啡的濃鬱香氣,一切顯得那麼安寧而閒適。
然而,這看似輕鬆祥和的氛圍,卻如同隔著一層透明的玻璃,無法穿透四人心中那沉甸甸、如同鉛塊般壓著的陰霾。剛從局長楊成那裡得到的驚人消息——“清道夫計劃”,以及那指向內部高層的、名為“牧羊人”的黑手,讓這片刻的寧靜都染上了幾分山雨欲來的壓抑。
“我去技術部一趟。”李知慕率先開口,打破了沉默。他晃了晃手中一個閃爍著微弱符文的密封采樣管,裡麵封存著之前與那些詭異黑袍人交手時,艱難收集到的些許慘白能量殘餘,“看看能不能從這些殘留物裡,再榨出點有用的東西。總感覺那能量的屬性有點邪門,陰森死寂,不完全是咱們檔案局正統靈力的路子,或許能順藤摸瓜,找到點來源線索。”他眉頭微蹙,顯然對那些黑袍人使用的力量極為在意。
蘇晴幾乎是立刻接口道:“我跟你一起去!說不定我能幫上點忙!”她的聲音帶著些許顫抖,顯然,之前直麵局長時那無形的壓力,以及“內鬼”二字帶來的恐懼,讓她心有餘悸,此刻隻想跟著李知慕找點事情做,不願一個人待著。
李不言目光掃過兩人,微微頷首,算是同意。他沒有多說什麼,但那雙冰藍色的眼眸中,傳遞出的是一種無需言明的信任與托付。
李知慕和蘇晴不再耽擱,對著李不言和陸棠點了點頭,便匆匆轉身,朝著技術部所在的方向快步離去。他們的腳步聲在空曠的休息區走廊裡漸行漸遠,最終消失。
一時間,這片被柔和光暈籠罩的區域,便隻剩下李不言和陸棠兩人。周圍的低語和咖啡機的運作聲,反而更襯托出兩人之間的寂靜。
陸棠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要驅散胸腔內的沉悶。她走到一旁的自動飲品機前,熟練地操作了幾下,接了兩杯冒著嫋嫋白氣的熱飲。她端著杯子轉身,將其中一杯遞向依舊站在原地、身姿如鬆的李不言。
李不言似乎有些意外,視線在那杯熱飲和陸棠的臉上停留了一瞬。他習慣於獨處,習慣於承受一切,這種細微的關懷對他而言,顯得有些陌生。但他並沒有拒絕,伸手接過。溫熱的杯壁傳遞來的暖意,與他指尖常年不化的冰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那溫度似乎順著指尖,悄然蔓延了一小段距離。
兩人默契地走到一處靠窗的安靜角落坐下。窗外,並非真實的天空,而是檔案局動用龐大資源模擬出的、永遠凝固在黃昏時分的城市遠景。巨大的仿生玻璃幕牆外,夕陽的餘暉將天空染成一片瑰麗的橘紅與紫靛,下方是鱗次櫛比的、充滿未來感的摩天大樓,霓虹燈已經開始零星閃爍,勾勒出虛幻而繁華的都市輪廓,帶著一種不真實的、仿佛觸手可及卻又遙不可及的寧靜。
陸棠雙手捧著溫熱的杯子,目光落在窗外那片永恒的黃昏上,似乎被那虛幻的美景所吸引。雖然她開口的聲音很輕,但依然清晰地傳入李不言耳中。
“你剛才在局長辦公室,是不是真的想動手?”
李不言握著杯子的手,微微地收緊了一下,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杯中的液麵蕩開細微的漣漪。他沒有立刻回答,沉默在兩人之間彌漫,隻有窗外模擬出的、幾乎聽不見的“城市背景音”在低鳴。
過了片刻,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一種強行壓抑後的疲憊與冷硬:“那一刻,如果他有任何一絲異常的靈力波動,或者流露出絲毫……哪怕隻有一絲與‘牧羊人’相關的破綻……”
他沒有說完,但那股未儘的殺意,已經如同實質般的寒冰,彌漫在空氣中。在那種情況下,麵對那個極有可能是導致陸棠父母神秘失蹤、暗中策劃慘無人道的“鳳凰計劃”、甚至可能就是潛伏在檔案局最高層的“牧羊人”本人時,李不言的身體和精神,確實都已經調整到了巔峰狀態,做好了瞬間發難、不惜一切代價,哪怕拚個魚死網破也要將其格殺的準備。那不僅僅是為了檔案局的秩序,更是為了身邊這個女孩,為了她所承受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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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棠轉過頭,看向他線條冷硬如刀削斧劈的側臉。窗外虛幻的光線在他臉上投下明暗交織的陰影,讓他看起來更像一尊沉默的雕塑。她心中五味雜陳,後怕如同冰冷的蛇纏繞上脊椎——如果當時李不言真的出手,後果不堪設想;感激如同暖流,溫暖著被寒意浸透的心房——他毫不猶豫地站在她身前,為她對抗可能的最強之敵;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澀與沉重,為自己將他拖入如此險境,為他肩上因自己而增添的、足以壓垮常人的負擔。
千言萬語在唇邊輾轉,最終隻化作兩個沉重的字眼:“謝謝。”
李不言搖了搖頭,冰藍色的眼眸深處,掠過更為複雜的情緒,那裡麵有關切,有決絕,或許還有難以控製的情愫。
“不必。”他的聲音依舊平穩,“保護你的安全,查明‘鳳凰計劃’與你父母失蹤的真相,這是我的責任,也是我的選擇。”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凝重,如同結了冰的湖麵,“但現在,情況比我們之前預想的任何可能,都要複雜和危險。楊成……他今天的應對,太完美了。”
“完美得像是事先排練過無數次,精確到了每一個微表情和語氣停頓。”陸棠接話道,她的眼中,那抹神秘的暗金色微光一閃而逝,顯示出她正在高速運轉的分析能力,“從他最初聽到‘牧羊人’可能存在於高層時,那恰到好處的、持續了三點七秒的震驚與瞳孔收縮;到隨後爆發的、靈力都隨之震蕩的‘滔天怒火’;再到毫不猶豫啟動最高肅清指令‘清道夫計劃’的果斷;乃至最後,安撫我們情緒、並將調查方向引導至‘外部滲透’與‘黑袍人能量屬性’上的從容。每一步,都卡在了一個領導者最‘正確’、最無可挑剔的節奏上。一個真正剛剛得知自己被最信任的內部核心嚴重背叛的領導者,即便他意誌再堅韌,決策再果斷,在最初的衝擊下,也難免會流露出措手不及的混亂,或者更深層次的、對身邊所有人的疑慮與審視。但他沒有,他的思維清晰得可怕,邏輯鏈條嚴絲合縫,仿佛早已準備好了答案。”
李不言讚賞地看了陸棠一眼。這個女孩的成長速度遠超他的預期,她的觀察力愈發敏銳,分析能力也直指核心。她不再僅僅是需要被保護的對象,而是逐漸成為了可以並肩作戰、共同剖析迷霧的夥伴。
“沒錯。”李不言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冰冷的嘲諷,“而且,他啟動的這個‘清道夫計劃’……名義上是最高級彆、最徹底的內部肅清,由他這位局長親自掛帥,甚至賦予了我僅次於他的權限,看似是毫無保留的信任與倚重,但實際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