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冰冷的氣息刺入鼻腔，李芷清猛地睜開眼。視野模糊了幾秒，隨即被巨大的恐懼攫住——浩軒！手術！
她像被彈簧彈起，劇烈的眩暈讓她眼前發黑，身體不受控製地晃了晃。模糊的視線裡，窗邊佇立著一抹高大、壓迫感十足的軍綠色身影，逆著窗外微熹的晨光，如同一尊沉默的守護神像，又像一道難以逾越的壁壘。
顧雋霆？這個名字在她混沌的意識裡艱難地浮出水麵。昨夜那場撕心裂肺的崩潰、那個意外卻堅實到令人沉溺的懷抱、還有……那張被她視為最後底牌卻動用了的黑卡！所有記憶瞬間回籠，心臟被恐懼攥緊——浩軒呢？
“浩軒！”一聲嘶啞的呼喚衝口而出，帶著絕望的顫音。她顧不上身體的虛軟和天旋地轉，掀開被子，赤腳就踩上冰冷的地板，急切地尋找鞋子。慌亂中，手肘撞到了床頭櫃，一個空玻璃杯應聲而落，清脆的碎裂聲在寂靜的病房裡格外刺耳。
這聲響如同驚雷，瞬間劈開了窗邊人的沉思。
顧雋霆倏然轉身，動作快得帶起一陣微小的氣流。銳利如鷹隼的目光精準地捕捉到床邊那個搖搖欲墜的身影——赤著雙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單薄的病號服襯得她更加纖弱，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那雙總是強撐著堅韌的眼眸裡，此刻隻剩下驚惶欲絕的恐懼和無助。
他心頭莫名一緊，眉頭狠狠蹙起，幾個箭步便跨到她麵前。
“彆動！”低沉冷冽的命令如同實質，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壓。話音未落，一雙帶著薄繭、溫熱而極其有力的大手已經穩穩地扶住了她纖細冰涼的手臂，阻止了她踉蹌的腳步。
肌膚相觸的瞬間，李芷清身體本能地一僵。昨夜崩潰時被他擁入懷中的記憶碎片般閃過，那份奇異的安心感與此刻的窘迫、擔憂交織在一起。她想掙脫，那雙手卻像鐵鉗，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無法抗拒的穩固力量。她被迫抬起頭，撞進他深邃的眼眸裡，那裡麵沒有她預想中的審視或責備，隻有一種沉凝如水的專注，讓她心頭微顫。
“浩軒怎麼樣了？手術……”她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所有的力氣都凝聚在這句話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痛感，試圖驅散那滅頂的恐慌。
顧雋霆半蹲下身，視線與她惶恐的雙眼平齊，清晰地吐出最關鍵的信息：“手術結束了。”
李芷清的心跳驟然停止，屏住了呼吸，瞳孔因極致的恐懼而放大。
“很成功。”他緊接著說出那三個字，聲音不高，卻像重錘砸開了絕望的堅冰。他清晰地看到，她眼中瞬間爆發出難以置信的狂喜光芒，隨即被洶湧而出的淚水淹沒，那淚水滾燙，仿佛要灼傷他扶著她手臂的皮膚。“上官逸塵主刀，剝離得很乾淨。現在在icu觀察，生命體征穩定。”
轟——
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終於移開。支撐著她的那股孤勇瞬間被抽空，巨大的虛脫感讓她雙腿一軟，整個人不受控製地向下滑去。顧雋霆的手臂再次及時地、穩穩地托住了她下滑的身體，將她按回床邊坐下。
“icu……我要去看他……”她哽咽著，淚水模糊了視線，掙紮著又想站起來，仿佛隻有親眼看到兒子才能確認這巨大的希望不是幻夢。
“現在不行。”顧雋霆的語氣斬釘截鐵，帶著軍人特有的不容置疑。他依然半蹲在她麵前，扶著她手臂的力道卻悄然從支撐變成了更穩固的扶持，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意味。“icu有嚴格的探視規定，他現在需要絕對安靜。你去了，除了隔著玻璃乾著急，對他、對你都沒有好處。”他頓了頓，看著她蒼白臉上未乾的淚痕和眼底深重的疲憊，聲音低沉了幾分，卻更有說服力，“那裡有最專業的團隊24小時監護，上官逸塵也會隨時跟進。你現在的任務是保存體力。”
他冷靜而條理分明的解釋像一劑強心針，又像一盆冰水，澆熄了李芷清不顧一切的衝動。緊繃的身體緩緩鬆懈下來，隻是眼中的擔憂和渴望依舊濃烈。她知道，他說的是對的，理智最終壓過了洶湧的母愛本能。
就在這時，病房門被輕輕叩響，節奏精準。
“進。”顧雋霆沉聲應道。
門開，副官李子言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穿著筆挺的軍裝，麵容剛毅，目不斜視，姿態恭敬卻帶著軍人特有的利落。他手中提著一個設計簡潔卻質感極佳的保溫食盒。立正行禮：“少將，夫人。您吩咐的餐點已備好。”
顧雋霆微微頷首。李子言立刻上前，動作輕快而無聲地將食盒放在床頭櫃上，熟練地打開三層保溫蓋。頓時，一股溫暖而誘人的食物香氣彌漫開來——最上層是熬得濃稠金黃、米粒幾乎融化的雞茸粥；中層是幾樣清爽開胃的小菜：碧綠的涼拌時蔬、金黃的醬瓜、嫩滑的水蒸蛋；底層是一小盅清澈的滋補湯品。
“夫人請慢用。”李子言彙報完畢，再次利落行禮，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仿佛從未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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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雋霆將盛著溫熱雞茸粥的小碗和配套的勺子直接遞到李芷清麵前：“吃。”
食物的香氣勾起了身體最原始的需求，李芷清這才感到胃裡空空如也，喉嚨乾澀發緊。經曆了情緒的大起大落和體力的透支，她確實需要補充。然而，看著眼前精致的食物，再看向顧雋霆那張輪廓分明的臉，昨夜動用黑卡的羞愧、打破協議的難堪，以及對他這份超出“名義丈夫”範疇的、強勢關懷的無所適從，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
“我……那張卡……”她艱難地開口，聲音低啞，帶著濃重的鼻音和難堪，試圖解釋那二十萬的沉重。
“先吃東西。”顧雋霆不容置疑地打斷了她的話，他的目光沉靜，仿佛能穿透她所有的不安，直接落在她虛弱的身體上。“你需要體力。其他事，”他頓了頓，深邃的眼眸裡掠過一絲難以捉摸的情緒，“以後再說。”
他的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種無形的、讓人無法抗拒的力量。他幾乎是半命令式地將勺子塞進她有些冰涼的手裡。“吃下去。”語氣是不容商榷的強硬，內容卻是最樸素的關懷。
李芷清握著溫熱的瓷勺，指節微微泛白。她看著碗裡氤氳的熱氣，又抬眼看了看顧雋霆。最終，身體的極度疲憊和對未來浩軒康複需要她）的清醒認知壓倒了所有的難堪。她低下頭，舀起一勺溫熱的粥，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
溫潤、軟糯的粥滑過乾澀的食道，熨帖著冰冷痙攣的胃。一股暖意似乎從胃裡緩緩升起，驅散了些許深入骨髓的寒意和疲憊。她小口小口地吃著，動作有些機械，但能感覺到被抽空的力氣正一絲絲緩慢地回流。
顧雋霆站在床邊，沉默地俯視著她。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陰影將她完全籠罩，帶來一種沉甸甸的、令人心悸的存在感。他沒有再說話，隻是在她因虛弱而手腕微顫、幾乎端不穩碗的時候，那隻溫熱乾燥的大手再次伸了過來，極其自然地、穩穩地托住了她端著碗的手腕下方。
肌膚再次相觸，溫熱而有力。
李芷清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識地想縮手，卻被他穩穩地托住。這一次，他並沒有立刻鬆開。他的目光似乎落在她微微顫抖的手指上，低沉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拿穩。”
那短暫卻堅實的接觸，沒有預想中的任何排斥感無論是她的還是他的），隻有一種無聲傳遞過來的、令人心安的穩固力量，仿佛在告訴她：彆怕，穩住。李芷清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掩去了眸中翻湧的複雜情緒。她沒有再試圖掙脫，隻是默默地、一口一口地，吃下這碗由名義上的丈夫“命令”副官送來、在她人生最灰暗時刻帶來一絲真實暖意的粥。
晨光透過潔淨的玻璃窗，在顧雋霆肩章冰冷的星徽上跳躍。病房裡隻剩下細微的勺碗輕碰聲，以及兩人之間無聲流淌的、沉重而微妙的空氣。浩軒的生死危機暫時解除，但昨夜那個打破禁忌的擁抱、今日這碗帶著命令意味的暖粥、手腕上殘留的溫熱觸感、以及那張沉甸甸的黑卡……都像懸在頭頂的利劍，在李芷清心中投下巨大的陰影。而顧雋霆深邃眼眸中那份難以解讀的審視，也預示著，協議構築的冰冷堤壩，在“戒痕初融”的暖流衝擊下，已岌岌可危。暴風雨後的寧靜，往往醞釀著更深層次的交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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