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逸塵的話如同醍醐灌頂，又像一盆冰水，將顧雋霆從他那套自以為是的“責任邏輯”中徹底澆醒。話筒裡隻剩下忙音，他卻依舊握著，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辦公室內一片死寂，台燈冷白的光線照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映出眉宇間深刻的溝壑和一絲罕見的……茫然。
他低頭看著無名指上那枚冰冷的戒指，戒圈內壁的刻痕仿佛帶著灼人的溫度。李芷清黑沉的臉、抗拒的眼神、那句刺耳的“協議結婚”，以及上官逸塵描述的“心事重重”、“提起他就變臉”……這些畫麵碎片般在他腦中翻湧。
解釋？道歉？如何挽回？
冰冷的邏輯和命令式的溝通，在上官逸塵的剖析下，顯得如此蒼白無力，甚至是火上澆油。
顧雋霆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軀在寂靜的辦公室裡帶起一陣風。他煩躁地扯了扯作訓服的領口，上麵還沾著演習場上的塵土和乾涸的汗漬。一股混合著硝煙、汗味和機油的氣息彌漫開來。
他意識到，隔著冰冷的電話線，隔著千山萬水，再精妙的戰術也無法解開這個結。他必須回去。必須當麵見到她。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如同燎原之火，瞬間燒毀了他所有引以為傲的冷靜和條理。什麼潔癖非戰時狀態），什麼軍容風紀，什麼循序漸進……統統被拋到了腦後。
他幾步跨到辦公桌前，打開電腦，手指在鍵盤上翻飛，速度快得幾乎出現殘影。那份剛結束的跨軍區演習行動報告，被他以最高效、最精煉的格式迅速完成。每一個字符都敲擊得斬釘截鐵，仿佛在跟時間賽跑。
打印，裝訂。動作一氣嗬成。
他甚至沒顧上看一眼自己此刻的“尊容”——作訓服皺巴巴地貼在身上，袖口沾著可疑的油汙，臉上還帶著長途奔襲後的疲憊和未清理的塵灰，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茬，頭發也有些淩亂。這副模樣，與他平時在軍區裡一絲不苟、冷峻威嚴的形象判若兩人。
抓起那份還帶著打印機餘溫的報告，顧雋霆如同一陣旋風般衝出辦公室，目標明確——軍區司令部，頂樓，他父親的辦公室。
咚咚咚！
敲門聲急促有力，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
“進。”門內傳來一個沉穩威嚴的聲音。
顧雋霆推門而入，帶進一股淡淡的硝煙和汗味。他幾步走到寬大的紅木辦公桌前，啪的一聲，將報告放在桌麵上，動作乾脆利落，同時將一張夾在報告裡的、簽好名的請假條推到了父親麵前。
坐在辦公桌後的顧承啟上將，正低頭批閱文件。聽到動靜抬起頭，當看清自己兒子的模樣時，這位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軍中大佬，眼中也罕見地掠過一絲愕然和……促狹。
顧承啟放下手中的鋼筆，身體微微後仰靠在椅背上，銳利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在顧雋霆身上掃視了一圈——皺巴巴的作訓服、淩亂的頭發、下巴的胡茬、甚至眼瞼下淡淡的陰影。他嘴角微微勾起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慢悠悠地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打趣：
“喲？這是剛從哪個泥潭裡爬出來，連澡都來不及洗就奔我這兒來了？”顧承啟的目光在兒子那身“戰損版”的軍裝上停留片刻，揶揄道：“你媽要是看見她那個有潔癖的兒子這副尊容出現在司令部，非得念叨我三天不可。”
顧雋霆眉頭緊蹙，他現在沒心情理會父親的調侃，隻想儘快拿到批假條。他身體繃得筆直，眼神急切地盯著那張請假條，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催促：“報告！行動總結！還有，假條，急！”
顧承啟拿起那張請假條，掃了一眼請假事由欄——一片空白。他挑了挑眉，目光重新落回兒子那張寫滿“我很急，快簽字”的臉上。這小子，從來都不見請過假的人，這次居然急成這樣，連事由都懶得寫？
“急？”顧承啟將請假條在指尖轉了轉，好整以暇地問，“從不請假的人要請假去乾嘛？”他故意拖長了語調，帶著十足的好奇。
顧雋霆的耐心顯然已經告罄。他看著父親慢條斯理的樣子，想到李芷清可能還在誤會中煎熬，心頭的焦躁如同沸水般翻騰。他薄唇緊抿，下頜線繃得像拉緊的弓弦，在父親探究的目光下，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斬釘截鐵，帶著前所未有的明確指向：
“去見你兒媳婦！”
話音未落，他甚至不等顧承啟有所反應，猛地伸手一把從父親指尖抽走了那張請假條，轉身就走！動作快得像一陣風，隻留下一句帶著門板撞擊餘音的“走了！”
砰！
辦公室厚重的門被帶上，震得桌上的文件都微微顫動。
偌大的辦公室裡，隻剩下顧承啟上將一個人，手裡還保持著拿請假條的姿勢，臉上的表情徹底凝固了。他微微張著嘴，鏡片後的眼睛瞪得溜圓，裡麵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和……茫然。
兒……兒媳婦？！
他兒子什麼時候有的媳婦？！
他怎麼一點風聲都沒聽到？！
顧家要辦喜事了？！
新娘是誰？！
這小子這副火燒屁股的樣子衝回去，是……是去哄媳婦？！還是去搶親？！
無數個問號如同煙花般在顧承啟腦中炸開，炸得這位見慣了大風大浪的軍區司令，一時也有些懵了。他看著空蕩蕩的門口，又低頭看看桌麵上那份還散發著油墨味的行動報告，最後目光落在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指上，仿佛還能感受到那張請假條被兒子奪走時的力道。
“臭小子……”顧承啟喃喃自語，好半晌才無奈又帶著點新奇地搖了搖頭，嘴角卻忍不住微微上揚，“行啊，總算乾了件人事兒，還知道著急了？就是這風風火火的勁兒……嘖，也不知道是像誰。”他拿起電話，準備把這個“驚天動地”的消息，第一時間分享給家裡那位念叨兒子婚事念叨得快要魔怔的老伴兒。
而此刻，衝出司令部的顧雋霆，早已發動了那輛停在樓下的越野車。引擎發出狂躁的咆哮，車輪卷起塵土，朝著機場的方向疾馳而去。他歸心似箭，隻想立刻飛回那個有她的城市，解開那個由他一手造成的、冰冷而沉重的誤會。至於形象？潔癖？在“去見你兒媳婦”這個無比清晰且迫切的目標麵前，統統變得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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