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淵的喉結滾動著,他認得那座橋。那是青丘與麒麟城交界的忘川橋,百年前他常陪謝芷瑜來這裡喂魚。她總愛揣著桃花蜜餞,說是要讓忘川的魚也嘗嘗青丘的甜味。
“彆看。”他想拉著她轉身,可胭脂的目光像被釘在了倒影上。
水波突然晃動,倒影裡的少年轉過頭,露出的竟是柳明淵此刻的臉;而那少女抬起頭時,眉眼分明是胭脂的模樣,左眼下的印記在水光裡泛著粉,笑起來時嘴角有顆小小的梨渦。
“明淵哥哥,你看這魚是不是很笨?”倒影裡的少女晃著少年的手,聲音清脆得像風鈴,“喂了這麼久都不知道叼蜜餞。”
“再笨也沒你笨。”少年的聲音帶著笑意,伸手替她拂去落在發間的花瓣,“上次被蜜蜂追得撲進我懷裡,蜜餞汁染了我一身,還說要賠我新鎧甲。”
“那我釀桃花酒賠你好不好?”少女踮起腳,把蜜餞塞進他嘴裡,“等釀好了,我們就埋在桃樹下,等……”
後麵的話被水波吞沒了。倒影突然碎裂,化作無數光點融入濃霧。胭脂的呼吸亂了,她看著自己的手,剛才抓著柳明淵衣袖的力道太大,指節都泛了白。
“剛才那個……”她艱難地開口,“是我們?”
柳明淵沒回答。他看著石橋上漸漸褪色的薔薇,那些被時光塵封的記憶突然變得尖銳——原來幻境最殘忍的地方,不是製造虛假,而是把那些真實存在過的溫暖,一點點剝開,讓清醒的人眼睜睜看著失憶的人在碎片裡掙紮。
他轉頭看向胭脂,她正盯著水麵碎裂的倒影發怔,指尖無意識地絞著襦裙的衣角。那身月白裙裝襯得她臉色愈發蒼白,左眼下的印記在水光裡若隱若現,像顆被淚水泡得發腫的痣。
柳明淵的喉間泛起澀意。他沒中蠱,卻比中蠱的人更煎熬。她看到的是模糊的影子,是讓她困惑的片段;而他看到的,是完整的過往,是明知真相卻無法言說的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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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他伸手想去碰她的肩膀,又在中途收回手,轉而撥開擋路的霧氣,“再待下去,幻境會勾出更深的執念。”
胭脂這才回過神,眼神裡的迷茫像未散的霧。她跟著他往前走,腳步有些踉蹌,路過那座石橋時,還回頭望了一眼——水麵已經恢複平靜,倒映著灰蒙蒙的天,哪還有什麼銀甲少年與粉裙少女。
“剛才那些……”她猶豫著開口,“是你的記憶?”
柳明淵的腳步頓了頓。他望著霧氣深處,聲音淡得像被風吹過:“是我們的。”
“我們?”胭脂重複著這兩個字,心口莫名一緊。蝕心蠱明明沒動靜,卻像是有什麼東西在空蕩蕩的經脈裡輕輕撞了一下,“可我什麼都不記得。”
“不記得也沒關係。”柳明淵的聲音裡聽不出情緒,隻有他自己知道,說出這句話時,掌心的聖火有多燙。他寧願她永遠活在平靜裡,也不想讓那些染了血的過往,再刺傷她一次。
霧氣越來越濃,腳下的青石板開始變得冰涼。胭脂突然停住腳步,指著前方:“你看。”
霧中浮現出一座宅院,朱漆大門上的“芷園”二字正在褪色。院裡的桃花落了滿地,一個穿粉裙的少女正蹲在樹下埋壇子,銀甲少年蹲在她身邊,伸手想幫她扶著壇口,卻被她拍開。
“彆碰!”少女嗔怪道,指尖沾著泥土,“這是我釀的第一壇桃花酒,要自己埋才靈驗。”
“靈驗什麼?”少年笑著問,替她拂去發間的花瓣,“靈驗到時候醉得抱著桃樹喊我名字?”
少女的臉騰地紅了,抓起一把泥土丟過去:“柳明淵你胡說!我才不會……”
後麵的話被風吹散在霧裡。柳明淵看著那熟悉的場景,眼眶突然發熱——那是謝芷瑜某一日在聽說紅兒女的故事後突然心血來潮打算釀酒,他們在桃樹下埋了第一壇桃花酒,約定等她及笄那日開封。
可不等及笄,青丘就沒了。
胭脂也在看那畫麵,她的呼吸很輕,像是怕驚擾了霧裡的人。當看到少女丟泥土時,她的指尖竟跟著動了動,嘴角甚至牽起一絲極淡的、連自己都沒察覺的笑意。
“她好像……很開心。”胭脂輕聲說。
柳明淵轉頭看她,她的側臉在霧裡泛著柔和的光,左眼下的印記淡得幾乎看不見。那一刻,他幾乎要以為時光倒流,回到了百年前的桃林——她還是那個會為了桃花酒臉紅的少女,而他還是那個能護著她的少年。
“嗯。”他低低應了一聲,聲音有些發啞。
就在這時,霧裡的畫麵突然扭曲。少女的笑容僵在臉上,院外傳來淒厲的哭喊,桃花瓣瞬間被染成血色。少年猛地站起身,銀甲上燃起聖火,轉身時留給少女一個決絕的背影:“待在這裡彆動,我去看看!”
“明淵哥哥!”少女伸手去抓,卻隻抓住一片飄落的桃花。
畫麵到這裡戛然而止,宅院、石橋、街市都開始剝落,露出地脈廊道冰冷的岩壁。蝕心蠱的灼痛驟然襲來,比任何一次都要凶狠,像是在懲罰她剛才那瞬間的失神。
“唔……”胭脂疼得彎下腰,冷汗順著下頜線滴落。
柳明淵立刻上前,聖火在掌心凝聚成溫和的光團,小心翼翼地貼近她的後心:“彆硬撐,我幫你穩住氣息。”
這次胭脂沒有抗拒。她能感覺到那股暖意順著經脈遊走,壓下蝕心蠱的躁動,也壓下了心口那陣莫名的酸澀。她抬頭看向柳明淵,他的眉頭緊鎖著,眼神裡的擔憂不似作假。
“你為什麼要幫我?”她啞著嗓子問,“我們明明是敵人。”
柳明淵的動作頓了頓,聖火在掌心微微晃動。他看著她蒼白的臉,那些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有些答案,在她恢複記憶前,說出來隻會徒增痛苦。
“因為你左眼下的不是咒印。”他最終隻是避開了核心,聲音很輕,“是胎記。”
胭脂愣住了。她下意識摸向自己的臉頰,指尖觸到那片溫熱的皮膚,蝕心蠱的餘痛還在,可心底卻有個聲音在悄悄說:他說的是真的。
遠處傳來玄陰教暗衛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柳明淵收起聖火,將她往石壁後拉了拉:“躲好。”
胭脂沒動,隻是看著他握緊長槍的背影。霧氣散儘後的廊道裡,他的輪廓在火光中顯得格外清晰,像極了幻境裡那個轉身的銀甲少年。
或許……他說的是真的。這個念頭再次冒出來時,蝕心蠱竟沒再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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