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楓需要喘口氣。
他說要考慮。趙敏指了指包廂外一處僻靜的休息區。他走過去，陷進柔軟的沙發裡，感覺比連續加班四十八小時還要疲憊。
腦袋裡像塞了一團被貓抓過的毛線。蘇清雅那張沒什麼血色的臉，趙敏公事公辦的語調，王海那些關於錢的咋呼，還有……思柔拉住他手指時那點微小的力度和溫度。這些東西攪和在一起，翻滾著。
錢。他確實需要那筆錢。不隻是王海說的項目啟動資金，還有下個季度的房租，信用卡賬單，以及逃離現在這種看不到儘頭的生活的可能性。接受那份“契約”，像拿到一張即開即兌的彩票。
可“父親”這個角色呢？
他想起多年前校園裡那個穿著白裙子的蘇清雅，清冷得像枝頭的玉蘭。他們有過幾次交集，在圖書館，在某個選修課的討論組。後來是那次畢業聚餐，大家都喝多了，混亂中他送她回去……記憶從這裡開始模糊，像蒙了霧的玻璃。再後來，她就消失了，從他的世界裡徹底蒸發。
他曾經也試圖找過，但石沉大海。他以為那隻是青春裡一段無疾而終的插曲。
誰能想到，幾年後，她會以這種方式，帶著三個活生生的證據，重新撞進他的生活。
三個孩子。
思清那審視的、和他如出一轍的眼神。
思雅那不怕生的、像小太陽一樣的笑容。
還有思柔。那聲輕飄飄的“爸爸”，此刻回想起來，卻像塊沉重的烙鐵，燙得他心口發緊。
當一場交易牽扯進活生生的人，尤其是完全依賴著你、用最純粹的目光看著你的孩子時，事情就完全變了味道。他可以用毒舌來回敬趙敏的算計，可以用冷漠來應對蘇清雅的沉默，但他沒辦法對思柔那雙清澈見底的眼睛無動於衷。
他靠在沙發背上，閉上眼。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仿佛還能感受到那小小的、柔軟的觸碰。
“給你。”
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突然在旁邊響起。
林楓猛地睜開眼。
思雅不知什麼時候溜了過來，踮著腳尖，努力把一顆包裝花裡胡哨的水果糖遞到他麵前。她仰著小臉，眼睛亮晶晶的。
“這個糖，甜甜的。”她強調著，又把小手往前伸了伸。
林楓愣住了，看著那顆糖，沒有立刻去接。
思雅以為他不喜歡，有點著急，小眉頭皺起來。“不喜歡這個嗎？我還有草莓的……”她開始在自己小裙子的口袋裡掏摸。
“不用了。”林楓終於開口，聲音有點啞。他伸出手，從她小小的掌心裡拿起了那顆糖。糖紙窸窣作響。
思雅看著他收下，立刻開心起來，咧嘴笑了，露出幾顆小米牙。“你喜歡呀？太好了！”她說完，像是完成了什麼重大任務，轉身又蹦蹦跳跳地跑開了。
林楓捏著那顆糖，糖紙邊緣有些尖銳，硌著指腹。
這時，他注意到不遠處的廊柱旁邊，思清安靜地站在那裡。小家夥沒有像之前那樣緊緊盯著他，目光裡少了幾分審視，多了點……好奇？他看看林楓，又看看林楓手裡的糖，然後低下頭，擺弄著自己背帶褲的帶子。
更遠一些，保姆車的門開著，一位生活阿姨正牽著思柔準備上車。思柔走到車邊，忽然停下，回頭望了過來。她的目光穿過不算近的距離，落在林楓身上。接觸到他的視線，她並沒有像之前那樣立刻躲開，而是微微停頓了一下，然後，嘴角非常非常輕地，向上彎了一下。
那不是一個明顯的笑容，幾乎難以察覺。像投入湖麵的一顆極小極小的石子，隻漾開一圈微不可見的漣漪。但林楓捕捉到了。
那瞬間的表情，褪去了所有怯懦和不安，隻剩下一點點害羞的、嘗試性的友好。
就這一個細微的表情，像一道光，猝不及防地照進他混亂的內心。
他看著思清不再充滿敵意的側影，看著思雅跑遠時晃動的羊角辮，看著思柔那個曇花一現的羞澀笑意，手心裡那顆糖的溫度仿佛透過糖紙傳了過來。
金錢可以計算。表演可以學習。
但這些孩子此刻向他投遞過來的、毫無雜質的好意和試探性的靠近，他該怎麼計價？又該如何在未來的“表演”中，將它們清晰地剝離出去？
他握緊了那顆糖，站起身。
重新走向那個包廂時，他的腳步比剛才沉穩了一些。
推開門，蘇清雅和趙敏同時看向他。趙敏的眼神帶著詢問，蘇清雅的則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林楓沒有看趙敏，他的目光落在蘇清雅臉上。
“我可以簽字。”他開口，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分量。
趙敏臉上瞬間閃過一絲如釋重負。
但林楓緊接著說道。
“報酬按你們說的。我隻有一個條件。”
蘇清雅微微屏住了呼吸。
林楓看著她，一字一句，說得清晰而緩慢。
“合作期間，在孩子們麵前，沒有表演。”
“我是真實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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