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博教授的到來，像一塊沉重的寒冰投入原本就暗流湧動的池水。他沒有立刻發表任何意見，隻是背著手，在一組組家庭間緩步穿行，金絲眼鏡後的目光銳利如鷹，捕捉著每一個細微的互動。
孫宇立刻捕捉到了機會。他端著姿態，狀似無意地走到劉教授身邊，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擔憂”。
“劉教授，您能來真是太好了。我們這些做父母的，有時候確實需要專家指點。”他歎了口氣，目光“不經意”地掃過林楓方向，“像我們林先生，就很有自己的一套。孩子們被他訓練得跟小士兵似的，令行禁止，還有那個什麼……家庭協議？違反了還有懲罰機製，真是……挺特彆的。”
他刻意模糊了“協議懲罰”的具體內容，隻留下一個嚴苛、不近人情的印象。
劉教授的腳步微微一頓，鼻翼幾不可察地翕動了一下，沒有接話，但眼神又冷了幾分。
另一側，李曼妮則蹲下身，溫柔地替女兒雯雯整理著蝴蝶結，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附近的劉教授聽到。
“雯雯，昨天思雅姐姐講的那個‘比特小隊’的故事是不是很有趣呀？看你聽得眼睛都直了。”
雯雯用力點頭，小臉上露出向往：“嗯！思清哥哥懂得好多，像個小老師！林叔叔講故事的時候，好像會發光！”
李曼妮臉上掛著慈愛的笑，心裡卻冷笑。發光？她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一個隻會講些古怪電子故事、把孩子往歧路上引的父親形象，正好迎合劉教授這類傳統學者對“不務正業”的厭惡。
劉教授果然聽到了這番對話。他眉頭鎖死，看向林楓的眼神裡，已經不僅僅是審視，而是帶上了明確的批判。流水線作業般的廚房協作，冰冷的規則協議，再加上這些脫離現實、光怪陸離的“故事”……這個年輕人，簡直是在用一套完全錯誤的方法論荼毒孩子！
集體觀察環節安排在彆墅的休閒廳。孩子們在鋪著柔軟地毯的區域玩建構積木，家長們和劉教授坐在稍遠處的沙發上。
氣氛有些凝滯。所有人都能感覺到，風暴即將來臨。
劉教授推了推眼鏡，目光如同手術刀，直直刺向坐在斜對麵的林楓。他沒有任何寒暄，開門見山，聲音帶著長期位居學術高位的威嚴與不容置疑。
“林先生。”他開口，每個字都像冰碴，“觀摩了你與孩子的互動模式，我有一個核心疑問。”
整個休閒廳瞬間安靜下來，連玩積木的孩子們都下意識放輕了動作。蘇清雅放在膝蓋上的手微微攥緊，指尖泛白。孫宇和李曼妮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嘴角難以抑製地向上彎起。
“你是否認為，”劉教授一字一頓，聲音沉緩卻極具穿透力，“你將活生生的、擁有無限可能的孩子，物化為了你那個所謂‘係統’裡，可以隨意定義、調度、甚至懲罰的冰冷元件？”
“物化”。“冰冷元件”。
這兩個詞像兩顆重磅炸彈，狠狠砸在寂靜的空氣裡。這已不僅僅是質疑，而是近乎指控的定性。直接將林楓的育兒方式拔高到了扼殺人性、違背倫理的層麵。
攝像機的鏡頭死死鎖定林楓的臉，不肯放過他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
孫宇幾乎要笑出聲，趕緊端起茶杯掩飾。李曼妮則用手帕輕輕按了按嘴角，眼底的得意幾乎溢出來。
蘇清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看向林楓，既希望他能有力反駁，又擔心他言辭激烈反而落入圈套。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林楓緩緩抬起眼。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被冒犯的怒意，也沒有急於辯解的慌亂，平靜得像一泓深潭。
他沒有看孫宇，也沒有看李曼妮，甚至沒有看那些充滿探究的鏡頭。他的目光，坦然迎向劉文博那雙充滿壓迫感的眼睛。
“劉教授。”林楓開口，聲音平穩，聽不出絲毫波瀾，“我並非在物化他們。”
他微微停頓，仿佛在組織最精準的語言。
“我是在試圖，為他們在充滿不確定性的成長環境中，構建一個穩定、可預測的認知框架。”
他的語速不快，確保每個字都清晰落地。
“您熟讀各類發展心理學著作，想必很清楚。”林楓繼續，語氣甚至帶上了一絲探討學術般的冷靜，“安全感，或者說，對環境的可控感和可預測性，是兒童心理發展，尤其是早期，最基礎、也是最核心的需求之一。”
“我的‘係統’和‘協議’，目的不是為了製造冰冷的元件。”他的目光掃過正在安靜搭積木的思清，看到兒子雖然背對著這邊，但小耳朵明顯豎著，“而是為了劃出清晰的邊界，建立可靠的規則。讓孩子明白，在這個邊界內，他們是安全的，他們的行為會引發可預期的結果。”
“這無關物化。”林楓最後總結，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基於邏輯的力量，“這隻是另一種形式的，‘愛’的底層架構。”
休閒廳裡落針可聞。
劉文博教授臉上的肌肉似乎僵硬了一瞬。他預想了林楓的各種反應——憤怒、辯解、甚至胡攪蠻纏，卻唯獨沒料到，對方會用如此平靜的語氣，拋出這樣一個基於心理學概念的、幾乎無法立刻駁斥的回應。
“愛的底層架構”……
蘇清雅緊繃的肩膀微微放鬆，看著林楓那冷靜側影，心中某個地方被輕輕觸動。他總能找到最奇特，卻又最精準的角度。
孫宇和李曼妮臉上的得意凝固了。
而總導演陳默，在監視器後，無聲地咧開了嘴，對著耳麥低語。
“漂亮！鏡頭推進！給劉教授特寫！還有林楓，對，穩住！這才是真正的交鋒！”
第一輪無聲的暗箭，化作了台麵上的理念碰撞。
冰與火的審判，才剛剛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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