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信號恢複後的樹林，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湖麵，漣漪散去後，呈現出與之前截然不同的倒影。
陽光依舊穿過葉隙，鳥兒依舊鳴唱，但空氣裡彌漫著一種無形的張力。那場持續了十分鐘的“聲音直播”，像一道清晰的分水嶺，將參與者悄然隔開。
林楓一家周圍仿佛自帶光環。工作人員看向他們的眼神裡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佩服和殷勤，連走動時都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生怕打擾了那片區域的寧靜。鏡頭更是誠實地表達著偏愛，總是長時間地停留在他們尋找材料、低聲交流的畫麵上。
思雅舉著一片脈絡奇特的葉子，興奮地給爸爸看。林楓接過去，用手指撫過葉脈，低聲說了句什麼，思清立刻湊過去，小臉上滿是求知欲。思柔則安靜地坐在一段倒下的枯木上，小手擺弄著幾顆顏色各異的小石子。蘇清雅站在一旁，目光柔和地看著他們，偶爾彎腰拾起一根形態彆致的細枝，遞到林楓手中。
這一幕和諧得如同精心構圖的家居雜誌封麵，每一個細節都透著自然流淌的溫情與默契。
而幾步之遙的另一邊，孫宇和李曼妮則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孫宇手裡捏著一塊紋理尚可的樹皮，那是他費了些力氣才從一棵老樹上小心剝下來的。他清了清嗓子，試圖將雯雯的注意力引到這塊樹皮上，聲音比平時洪亮幾分，解說著這塊樹皮可能蘊含的“歲月質感”和“天然雕琢的藝術感”。
然而，雯雯隻是興趣缺缺地看了一眼，小腦袋便不由自主地轉向林楓一家那邊，眼神裡帶著顯而易見的羨慕。她小聲說：“爸爸，思雅他們好像在玩更有趣的遊戲。”
孫宇臉上的笑容僵了僵，握著樹皮的手指微微收緊。他順著女兒的目光看去，正好看到林楓用一根柔韌的藤條，輕鬆地編織出一個穩固的結，思清在一旁認真觀摩學習。那個男人甚至沒有看鏡頭，隻是專注地做著手上的事，卻仿佛一個無形的漩渦，將所有的關注都吸了過去。
李曼妮的狀況更糟。她精心挑選了幾朵顏色嬌嫩的野花，將它們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調整了好幾次角度和表情，試圖重現之前那種“人比花嬌”的畫麵。她對著鏡頭露出練習過無數次的、恰到好處的甜美笑容，聲音軟糯：“雯雯你看，這些小花多漂亮呀，像不像小精靈的裙子？”
可惜，負責跟拍他們的攝像師，鏡頭雖然對著她，焦點卻似乎有些遊移，時不時就會不受控製地瞟向更有活力的另一邊。連導演組通過耳麥傳來的指令，都更多地圍繞著林楓一家展開。
李曼妮臉上的笑容漸漸掛不住了。她放下花，有些煩躁地捋了捋頭發，視線掃過被眾人隱隱圍繞的林楓，又迅速收回，一種強烈的、被忽視的失落感和無力感，像藤蔓一樣纏繞上她的心頭。她之前那些引以為傲的小心機和表現欲，在那個男人純粹的、甚至有些笨拙的真實麵前，顯得如此蒼白和刻意。
孫宇不再試圖高聲解說。他沉默下來，將那塊被他寄予厚望的樹皮隨手丟進了收集籃裡。他站在原地，目光沉沉地看著林楓的方向，臉上沒有了往常那種居高臨下的審視或是不屑的嘲諷，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複雜的、混合著費解、挫敗，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忌憚。
他第一次發現，有些東西，似乎不是靠資曆、靠演技、甚至靠刻意營造就能贏得的。
那個他一度視為“底層螻蟻”的程序員，用一種他完全無法理解也無力複製的方式，輕而易舉地，就在這個他熟悉的戰場上，奪走了原本屬於他的中心位置。
李曼妮走到孫宇身邊，聲音壓得低低的，帶著點不甘和泄氣：“孫哥，我們……”
孫宇抬手，打斷了她的話。他什麼也沒說，隻是搖了搖頭。
任何語言在此刻都顯得多餘，甚至可笑。
喧嘩是失敗者的掩飾，而沉默，是認清現實後，最後的體麵。
夕陽開始西沉，金色的餘暉將樹林染上一層暖色調，卻暖不透某些人心底泛起的涼意。
林楓一家提著裝滿自然饋贈的袋子，準備返回彆墅開始製作。經過孫宇和李曼妮身邊時，思雅還歡快地打了個招呼：“叔叔阿姨，我們回去做手工啦！”
孫宇勉強擠出一個算是回應的點頭。
李曼妮則扯了扯嘴角，算是笑過。
他們看著那一家人漸行漸遠的背影，看著鏡頭堅定不移地追隨而去，看著工作人員如同眾星拱月般簇擁著離開。
樹林裡仿佛瞬間空蕩了許多。
孫宇深吸了一口帶著草木清香的空氣，又緩緩吐出。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籃子裡那些精心挑選卻似乎毫無用武之地的材料，第一次對自己篤信了多年的某些規則，產生了細微的動搖。
李曼妮踢了踢腳邊的一顆石子，喃喃自語，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怎麼會這樣……”
黃昏降臨，暮色四合。
失語的不僅僅是這片漸暗的樹林，還有某些人心中，那曾經喧囂不已的驕傲與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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