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工大賽的熱度還沒完全散去。
客廳裡，節目組的工作人員正在收拾設備，絨布長桌已經空了大半。林家那方引人注目的微縮森林被小心地移到了靠窗的矮櫃上，依舊靜靜地散發著生機。
幾個孩子圍在矮櫃邊，像是守護著自己最珍貴的寶藏。
“爸爸，我們可以把它帶回家嗎？”思雅仰起臉，眼睛裡滿是期待。
林楓還沒回答，思清已經推了推眼鏡，一本正經地分析：“需要考慮運輸過程中的震動、濕度變化和光照條件。最好能有一個定製的便攜恒溫箱。”
思柔沒說話，隻是伸出小手指，極輕極輕地碰了碰一片苔蘚的邊緣，感受那柔軟的觸感，嘴角悄悄彎了起來。
蘇清雅看著孩子們，眼底帶著未散的笑意。她走到林楓身邊，聲音比平時柔和許多：“確實很有意義。想想辦法，儘量完整地帶回去吧。”
林楓“嗯”了一聲，目光掃過那作品，又落在妻子和孩子們身上。這種被需要、被認可的感覺，像微弱的電流，劃過他慣常平靜的心湖。
“我研究一下。”他言簡意賅，但算是應承下來。
大賽結束後有一段自由休息時間。大人們三三兩兩在休息區喝著節目組提供的飲料，孩子們則在稍遠的地方分享著節目組獎勵的、包裝精美的手工糖果。
空氣裡還殘留著興奮與喜悅的餘溫。
然而，有些聲音，總喜歡在不合時宜的角落響起。
休息區的角落，沙發背半掩著兩個人的身影。孫宇端著咖啡杯，卻沒喝，目光若有似無地瞟向窗邊那其樂融融的一家五口。
李曼妮坐在他對麵，小口啜飲著果汁，妝容精致的臉上看不出太多情緒。
“真是熱鬨啊。”孫宇忽然開口，聲音不高，恰好能讓旁邊的李曼妮和偶爾路過的工作人員聽到。“孩子們高興就好。”
李曼妮抬眼看他，沒接話。
孫宇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她聽：“不過話說回來，這種比賽，趣味性固然重要，但核心還是在於教育意義，引導孩子認知美，鍛煉動手能力。你說是不是？”
李曼妮放下杯子，輕輕“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像我們做的畫框，”孫宇繼續道，語氣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優越感，“色彩、構圖、對稱，這些都是美學基礎。孩子參與其中，能學到實實在在的東西。知道什麼是和諧，什麼是規整。”
他頓了頓，視線再次飄向窗邊，那個引來了小甲蟲和蜘蛛的“森林”。
“有些作品嘛，勝在創意新穎，想法討巧。容易一下子抓住眼球。”他斟酌著用詞，聽起來很客觀，“尤其是利用了某些……專業領域的降維打擊。對孩子來說，看個熱鬨挺好，但要說學到了什麼具體的美學原理或者手工技巧，恐怕就差點意思了。”
他這話說得彎彎繞繞，但核心意思明確林楓家的作品華而不實，缺乏教育內涵，甚至暗示蘇清雅用美術生的專業背景欺負了業餘選手。
李曼妮這次接話了，聲音柔柔的，卻像羽毛一樣輕輕搔著人的耳朵：“清雅姐畢竟是專業的，眼光和手法都厲害。我們這種業餘的，比不了也正常。隻是覺得，對孩子們來說，可能簡單直接一點，更能理解其中的用心吧。”
她沒直接說林楓家不好，卻把“專業打壓業餘”、“作品過於複雜不利於孩子理解”的意味，輕飄飄地拋了出來。
兩人一唱一和，看似隨意閒聊，字裡行間卻彌漫開一股酸澀的氣息。
他們刻意壓低了聲音，但這角落並不完全隔音。
蘇清雅正彎腰幫思柔整理剛才玩鬨時弄皺的衣領，隱約捕捉到“專業”、“降維打擊”幾個詞，還有自己的名字。她動作微微一頓，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沒有立刻回頭，也沒有出聲反駁，隻是繼續手上的動作，幫女兒把衣領撫平。但那原本舒展的唇角，慢慢抿成了一條直線。
林楓站在她側後方不遠，正看著思清和思雅為了最後一顆糖果該歸誰而進行“友好協商”。他仿佛沒有聽到任何閒言碎語，表情沒有任何變化，甚至連眼神都沒有向孫宇他們的方向偏移一分。
隻是，在思雅最終憑借“姐姐要讓著妹妹”的理論儘管她隻比思柔大一點點）成功獲得糖果，並得意地衝思清做鬼臉時，林楓的目光才淡淡地掃過休息區的角落。
那目光很平靜，沒有怒氣，沒有鄙夷，更像是在觀察一個無關緊要的變量。
他看到了孫宇臉上那故作淡然實則緊繃的肌肉線條，也看到了李曼妮眼底那抹揮之不去的計較。
他什麼也沒說。
有些果實，一旦沾染了嫉妒的酸液，再怎麼用言語粉飾，也嘗不出甜味了。
蘇清雅直起身，轉過身時，臉上已經恢複了平靜。她走到林楓身邊，很自然地伸出手，替他撣掉了不知何時落在肩頭的一小片微塵。
“有點起風了。”她輕聲說，像是隻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林楓低頭看她。
她的眼神裡有細微的波動，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麵，但很快又歸於沉靜。她沒有提剛才聽到的話，他也沒有問。
有些摩擦，不需要立刻點燃。讓它埋著，像一顆沉默的種子。
思雅舉著那顆贏來的糖果，跑到林楓和蘇清雅麵前，獻寶似的：“爸爸，媽媽，看！最後一塊哦！我給思柔分了一半！”她的小臉上洋溢著分享的快樂，純粹得不摻一絲雜質。
思柔也捏著那半塊糖，小口舔著，對著爸爸媽媽靦腆地笑了笑。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下來，彆墅裡的燈光顯得愈發溫暖。
比賽的喧囂徹底沉澱，但某些東西，卻在暗處悄然改變了質地。
團結凝聚的家庭，像一棵根係深紮的大樹，風雨難撼。
而滋生於陰影處的酸澀，又會醞釀出怎樣的下一次交鋒？
時間會給出答案。
此刻，林楓隻是伸出手，輕輕摸了摸思雅的頭。
“乖。”
一個字，穩住了身邊人細微的心緒，也定住了這個家的方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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