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都睡熟了。
思清摟著毛絨兔子，思雅蜷成小小一團，思柔的鼻息輕淺均勻。兒童房的夜燈暈開一圈朦朧光暈，溫柔地籠罩著三個安恬的夢境。
林楓極輕地合上房門，回到客廳。
蘇清雅還在等他。她斜倚在落地窗旁的沙發裡，薄毯隨意搭在膝上，手中水杯氤氳著微弱的熱氣。目光投向窗外，城市的燈火大多熄了，隻剩下零星幾點，在沉靜夜色裡孤獨地亮著。
聽到他的腳步聲，她轉過頭。暖光映照下，她臉上帶著一絲倦意，眼底卻有種沉澱下來的清明，像是做出了某個重要的決定。
林楓走過去，挨著她坐下。沙發柔軟地承托著兩人的重量，空氣裡彌漫著一種靜謐的親密。
“都睡沉了。”他聲音放得很低。
“嗯。”蘇清雅輕輕放下水杯，轉過身來麵對他，雙手在毯子下無意識地交握了一下。
“林楓，”她叫他，聲音輕緩卻字字清晰，“那天晚上，你離開的時候，我應該攔住你的。”
林楓微怔，看向她。
“我知道你要去麵對什麼，”她眼睫低垂，視線落在自己微微用力的手指上，“我心裡怕得要命，不是懷疑你的能力，是怕自己會成為你的牽掛，讓你束手束腳。”
她抬起眼，目光坦誠得讓人心頭發軟。“所以我什麼都沒說，隻是看著你走。可後來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後悔。後悔沒有哪怕多說一句‘小心’。”
林楓心頭一暖，仿佛被什麼東西輕輕包裹。他想起出門時她為他整理衣領的細微動作，那沉默的支持背後，竟藏著如此洶湧的擔憂和克製。
“該道歉的是我。”他伸手，掌心覆上她微涼的手背，“是我把外麵的風雨帶回了家，讓你們身陷險境。我……”
“彆這麼說。”蘇清雅打斷他，手指收緊，回握住他，“該說謝謝的是我。謝謝你，為了孩子們，那麼不顧一切地回來。”
她眼眶微微泛紅，嘴角卻努力彎起一個溫柔的弧度。“看到你抱著思雅和思柔，好好地站在我麵前，那一刻我才覺得，天又亮了。”
客廳裡安靜下來，隻有彼此交握的手傳遞著無聲的暖流。窗外的夜色濃重，偶爾有車燈的光帶無聲滑過牆壁。
靜默了一會兒，蘇清雅深吸一口氣，像是終於鼓足了勇氣，聲音更輕了些，帶著穿越時光的渺遠。
“還有……關於七年前，我離開的事。”
林楓的呼吸幾不可察地凝滯了一瞬。那是他心底一根埋藏最深的刺，一個他從未真正觸碰的禁區。
“那時，我父親的公司垮了。”她的目光投向虛空，仿佛回到那個令人窒息的夏天，“不是普通的困境，是對賭失敗，巨額債務，整個蘇家隨時會傾覆。”
“我父親……他來求我。”她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音，“他說，隻有趙家能救蘇家。而趙家提出的條件，就是我。”
林楓握緊了她的手，沒有作聲。他能想象那時她肩頭的重壓。蘇家的門楣和驕傲，他多少知道。能讓她的父親放下身段來求女兒，境況必定已是懸崖邊緣。
“所以我走了。”蘇清雅扯出一個淺淡而苦澀的笑，“用最傷人的方式。因為我知道，如果告訴你真相，你一定會拚儘所有來幫我。可那時的你，事業剛有起色，你的公司還那麼小……你對抗不了趙家，也填不上蘇家的無底洞。我不能……不能把你拖進來。”
她抬起眼，深深地望進林楓眼底，眸中水光流轉，卻帶著釋然後的清澈。“我知道我傷你至深。這七年，我沒有一天不在後悔當初的懦弱。對不起，林楓。真的……對不起。”
最後三個字，輕如歎息，卻重重地敲在林楓心上。
原來如此。
多年的困惑、不甘、怨懟，在這一刻，被這遲來的真相悄然撫平。他從未想過，她當年的決絕離去，背後竟是家族存亡的重壓和孤注一擲的犧牲。
他伸出雙臂，將她輕輕攏入懷中。蘇清雅的身體先是微微一僵，隨即徹底鬆弛下來，將臉頰埋在他肩頭，溫熱的濕意無聲地洇濕了他的衣襟。
“都過去了。”林楓的下頜輕抵著她的發絲，聲音低沉而穩，“清雅，都過去了。我們現在很好，以後會更好。”
他沒有說“原諒”，因為當真相浮現時，原諒已不再重要。隻剩下滿滿的心疼，疼惜她當年獨自承受的重擔。
“蘇家後來……”他低聲問。
“趙家注了資，暫時穩住了。”蘇清雅的聲音帶著鼻音，從他肩頭傳來，“但後來經營還是走了下坡，幾年前……清算破產了。我父親受了打擊，身體一直不好，和我母親回老家靜養了。”
她頓了頓，抬起頭，用手背拭去頰邊的淚痕，眼神變得堅定。“我和家裡聯係不多。自從……知道我有了思清他們，我就徹底斷了和趙家那邊的任何牽扯。我的孩子，絕不能成為任何交易的籌碼。”
林楓凝視著她，看著她眼中重新點亮的光芒，那是一個母親和妻子的堅韌。他低頭，在她光潔的額間印下一個鄭重而溫存的吻。
“以後，無論什麼事，都要告訴我。”他望進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我們是一家人。風雨同舟。”
蘇清雅望著他，用力點頭，眼中淚意未乾，卻綻開一個雨後初晴般的、真心實意的笑容。
“好。”
夜色深濃，萬籟俱寂。
客廳裡相擁的身影被暖光溫柔包裹，仿佛築起了一道無形的牆，隔絕了所有過往的風霜與未來的波瀾。那些曾經的隔閡與傷痛，在今夜的坦誠中悄然消融。
未來的路尚遠，但此刻他們緊握的雙手，比任何誓言都更具力量。
心結悄然鬆動，露出內裡柔軟的真相。
而時光深處，仍有更多的秘密，在靜默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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