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大絕世劍客，西門吹雪與葉孤城，終於在這異世之地相對而立。寒風掠過琉璃瓦，卷起細微的塵粒，也拂動著他們勝雪的衣袂。空氣凝滯，萬物寂然，唯有冰冷的殺意，在兩人之間無聲地流淌、碰撞。
葉孤城率先動了。他的身形仿佛與月光融為一體，“天外飛仙”並非虛名，劍光亮起的刹那，他整個人已化作一道驚鴻，淩空而來。那不再是凡間的劍法，而是謫仙的舞蹈，是流雲的變幻，是超越了速度與角度限製的完美一擊。劍光如匹練，如飛瀑，籠罩了西門吹雪周身所有要害，華麗、繁複，卻又帶著一種直指本源的簡潔與殘酷。
西門吹雪沒有動。他的眼神空洞，仿佛已摒棄了世間一切情感，甚至摒棄了“自我”。他的世界裡，隻剩下劍，以及對麵的敵人。就在葉孤城的劍尖即將觸及他眉心的前一瞬，西門吹雪動了。他的動作簡單到極致，僅僅是手腕一沉，長劍由下而上，斜斜刺出。沒有風聲，沒有光華，隻有一道凝練到極點的寒光，像冬夜裡最冷的那顆星辰墜落，精準地刺向葉孤城那漫天光華唯一、也是必然的彙聚之處。
“叮——”
一聲清脆到幾乎要刺破耳膜的銳響，打破了死寂。兩柄劍的劍尖，在千分之一刹那，於不可能中精準地對撞在一起。沒有蠻力的衝撞，隻有劍道極致的交鋒。
一擊之後，兩人身影交錯，旋即分開，各自立於飛簷一角。
葉孤城的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化為更深的凝重。他緩緩抬起手中長劍，劍身竟在月光下微微發出嗡鳴，仿佛在興奮，又仿佛在顫栗。“好一個西門吹雪。”他低語，“竟能看破我‘天外飛仙’的劍勢流轉。”
西門吹雪依舊沉默，隻是握劍的手更穩了幾分。他的劍，名為烏鞘，古樸無華，此刻卻散發著比萬年玄冰更冷的寒意。
葉孤城不再多言。他劍勢再變，身形飄忽如鬼魅，圍繞著西門吹雪遊走。他的劍法不再追求那一擊必殺的極致華麗，而是化入了周遭的環境。月光是他的劍，夜風是他的劍，甚至那流動的雲影，也成了他劍意的一部分。劍光時而如綿綿春雨，無孔不入；時而如驚濤駭浪，沛然莫禦。他將“勢”運用到了巔峰，仿佛整個紫禁城的重簷鬥拱，無儘的夜空，都成了他劍法的延伸，向著中央那片絕對的“寂滅”擠壓而去。
西門吹雪依舊以不變應萬變。他的劍，始終簡潔、直接、有效。每一次揮劍，都像是在剝絲抽繭，將葉孤城編織的華麗而危險的劍意之網，一層層斬開、剝離。他的身法並不快，卻總能出現在最該出現的位置；他的劍招並不奇，卻總能擊中那最關鍵的節點。他像一塊礁石，任憑浪潮如何洶湧澎湃，他自巋然不動，並以自身的“存在”，將浪潮擊得粉碎。
這是一場驚心動魄的消耗戰。葉孤城的劍，是藝術，是掌控，是融入天地；西門吹雪的劍，是法則，是破滅，是唯我獨存。
三百招轉瞬即過。葉孤城的額頭微微見汗，他的呼吸不再如最初那般平穩。他引以為傲的、與天地相合的劍意，竟無法撼動對方那看似孤絕的“一”。西門吹雪的劍，太純粹，太專注，純粹到沒有任何雜質可以被利用，專注到除了“勝”與“死”，再無他物。
葉孤城的心，第一次產生了一絲微不可查的漣漪。那是久違的，名為“焦躁”的情緒。他不能敗，他是白雲城主，他是劍中之仙，他承載著太多的榮耀與自負。
就在這心念微動的刹那——
西門吹雪動了！他等的就是這一刻！等待對手心靈出現哪怕一絲縫隙的瞬間！
他的身體仿佛化作了一道真正的吹雪，一道冰冷、迅疾、無聲無息，卻能湮滅一切生機的風雪。這一次，是他主動進攻！烏鞘長劍劃破空氣，帶起的不是風聲，而是空間被割裂的嗤響。他的劍法依舊簡單，直刺，橫削，豎劈……但每一劍的速度、力量、角度，都達到了人體所能企及的極限，甚至超越了極限。那不是劍法，那是死亡的軌跡本身。
葉孤城心頭一震，劍舞如輪，將“天外飛仙”的守勢發揮到極致，劍光繚繞，護住周身。叮叮當當的碰撞聲密集如暴雨打芭蕉，火星在兩人之間不斷迸濺，如同節日的煙火，卻帶著致命的美麗。
西門吹雪的劍，越來越快，越來越冷。他的眼神依舊空洞，但那份空洞深處，卻燃燒著對劍道至境最虔誠、最狂熱的火焰。他的生命，他的靈魂，仿佛都已注入這一劍一劍之中。
終於，在第五百一十三招上，葉孤城的劍網出現了一絲微不足道的滯澀。連續的超負荷出劍，以及內心深處那一閃而逝的焦躁，讓他的完美出現了一道裂痕。
這道裂痕，在西門吹雪眼中，卻如同黑夜中的閃電般清晰。
沒有猶豫，沒有憐憫。西門吹雪的劍，如同早已計算好軌跡的流星，穿透了那層層疊疊的劍光幻影，直刺葉孤城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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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孤城瞳孔猛縮，全力回劍格擋。
“錚——！”
又是一聲刺耳的交鳴。但這一次，伴隨著一聲輕微的、利物刺入血肉的悶響。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兩人再次靜止。西門吹雪的劍尖，點在了葉孤城的左肩之下，入肉三分，一縷鮮血緩緩滲出，染紅了那如雪的白衣。而葉孤城的劍，停在西門吹雪咽喉前三寸，卻再也無法遞進半分。他的劍勢，已被西門吹雪那洞穿虛妄的一劍徹底打斷、破滅。
勝敗已分。
西門吹雪緩緩收劍，歸入烏鞘。他的臉上沒有任何勝利的喜悅，隻有一絲淡淡的倦意，以及一種深入骨髓的寂寞。
葉孤城怔怔地站在原地，肩頭的刺痛遠不及內心的震撼。他低頭看著自己染血的衣襟，又抬頭望向收劍而立，仿佛與這孤高月色融為一體的西門吹雪。
“我……輸了。”葉孤城的聲音有些沙啞，但這三個字吐出後，他眼中反而閃過一絲奇異的明悟。
他回想起剛才那決定勝負的一劍。西門吹雪的劍，沒有任何多餘的變化，沒有任何環境的借助，它隻是快，隻是準，隻是純粹，純粹到隻是為了“擊中”這個結果而存在。那是一種摒棄了所有外在，直指劍之本質的“誠”。
反觀自己，“天外飛仙”固然完美無瑕，借天地之勢固然宏大磅礴，但是否也因此……摻雜了太多“我”的意念？太多對“完美”的追求，太多對“城主”身份的執著，太多對“不敗”的執念？他的劍，是為了展現“葉孤城”的強大與完美，而西門吹雪的劍，隻是為了“劍”本身。
“原來如此……”葉孤城喃喃自語，眼中的迷茫漸漸被一種灼熱的光芒所取代，“我的劍，有了‘我’，便有了滯礙。而你的劍……無我，無他，無眾生，唯有劍道。是為……誠於劍。”
他追求的是技與勢的巔峰，而西門吹雪，走的卻是心與道的路途。今日之敗，非是敗於劍招，而是敗於劍心。
西門吹雪終於開口，聲音如同他的劍一樣冰冷：“你的劍很好。但你的心，不純。”
葉孤城聞言，非但沒有惱怒，反而仰天發出一聲長笑，笑聲中帶著解脫，帶著前所未有的清明。“哈哈哈……好一個‘心不純’！西門吹雪，今日一戰，葉某受益良多！這一劍，刺醒了我！”
他深深看了西門吹雪一眼，那目光中已無敵意，唯有對同道者的認可與一絲感激。“我對劍道有所感悟，你幫我稟告陛下，我先閉關，回頭跟陛下複命！”
說罷，葉孤城不再有絲毫留戀，甚至沒有處理肩頭的傷口。他身形一展，如孤鴻掠影，幾個起落便消失在沉沉的夜色與無儘的宮闕陰影之中，徑直離去，覓地閉關，去追尋那心中剛剛照見的一絲“無我”劍境。
月光依舊清冷，灑在空蕩蕩的紫禁之巔。西門吹雪獨立寒風之中，望著葉孤城消失的方向，良久，輕輕吐出一口氣，白色的霧氣瞬間消散在寒冷的空氣裡。
這一戰，他勝了。但他知道，葉孤城此去，破而後立，待到出關之時，其劍道必將踏入一個全新的、更加可怕的境界。
而他的路，也還在前方。誠於劍的道路，孤獨，且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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