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的梆子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悠長,如同為這血腥之夜敲響的喪鐘。破廟內,寒意浸骨,武鬆在昏沉與劇痛間浮沉,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全身的傷口。魯智深如同一尊石雕,守在廟門陰影處,唯有那雙環眼在黑暗中偶爾開闔,精光閃爍。潘金蓮蜷縮在角落,連哭泣的力氣都已耗儘,隻剩下壓抑的抽噎和無法控製的顫抖。
就在這死寂將破未破之際,魯智深耳朵微動,猛地握緊了身旁的禪杖,低喝道:“有人!”
武鬆瞬間驚醒,強忍劇痛凝神細聽。果然,一陣極其輕微、卻並非野獸或尋常路人發出的窸窣聲,正從廟外荒草叢生的方向傳來,越來越近!來人顯然刻意放輕了腳步,但在魯智深這等高手耳中,依舊清晰可辨。
是官兵搜捕?還是西門慶的餘孽尋仇?
武鬆掙紮著想要坐起,卻被魯智深用眼神製止。魯智深對他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噤聲,自己則緩緩提起禪杖,肌肉繃緊,如同蓄勢待發的猛虎,準備給闖入者致命一擊。
潘金蓮也聽到了動靜,嚇得渾身僵直,連呼吸都屏住了,驚恐地望著廟門方向。
那窸窣聲在廟門外停頓了片刻,似乎在觀察。隨後,一道瘦小的黑影,如同狸貓般,悄無聲息地從半塌的廟牆缺口處滑了進來,落地無聲。
月光勉強透過破敗的屋頂縫隙,灑在那人身上。並非預想中的官兵或殺手,而是一個穿著破爛、臉上抹著黑灰、幾乎辨不清麵容的小個子,看身形像個半大孩子。
然而,就在那人影落地的瞬間,魯智深動了!禪杖帶著惡風,如同烏龍出洞,直搗對方胸腹!這一杖若是砸實,便是鐵打的身子也要筋骨儘碎!
“魯大哥!手下留情!”武鬆眼尖,在那人影滑入的瞬間,已覺得有幾分眼熟,此刻見魯智深出手,急忙低喝阻止。
魯智深聞聲,杖勢猛地一收,那沉重的杖頭在離那闖入者胸口不足三寸處硬生生停住,帶起的勁風刮得對方破爛的衣襟獵獵作響。
那闖入者顯然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致命一擊嚇傻了,僵在原地,一動不動。
“是…是你?”武鬆借著微光,終於認出了來人,竟是顧永手下的那個小乞兒!隻是他此刻比之前見到時更加狼狽,臉上除了黑灰,還有幾道明顯的血痕。
小乞兒聽到武鬆的聲音,如同找到了主心骨,“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帶著哭腔壓低了聲音道:“武…武都頭!真的是您!小的…小的總算找到您了!”
“你怎麼找到這裡的?外麵情況如何?我兄長怎麼樣了?”武鬆心中一緊,連聲追問。魯智深也收回了禪杖,但眼神依舊警惕地掃視著廟外。
小乞兒喘了幾口粗氣,快速說道:“是…是顧大哥之前留過話,說若是他出事,或者都頭您有難,可以試著來這破土地廟碰碰運氣,這裡荒僻,少有人來…外麵…外麵全亂了!官兵封了西門慶的府邸,正在到處搜捕都頭您!說您…您擅殺士紳,形同造反!紫石街那邊也被官兵圍了,說是要捉拿同黨…武大爺…武大爺他…”
“我兄長他怎麼了?!”武鬆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武大爺他…他被官兵打傷帶走了!”小乞兒帶著哭音道,“那些官兵衝進家裡,說武大爺是都頭您的血親,必是同黨,不容分說就動了手…小的躲在遠處看得清楚,武大爺被打得頭破血流,然後…然後就被鎖鏈帶走了!”
“噗——!”
武鬆聞言,急怒攻心,牽動內腑傷勢,一口鮮血猛地噴了出來,眼前一黑,幾乎暈厥過去。
“兄弟!”魯智深連忙扶住他。
“哥…哥哥…”武鬆雙目赤紅,牙關緊咬,鮮血順著嘴角淌下,指甲深深摳入地麵泥土之中。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西門慶雖死,卻牽連兄長落入官府之手!以兄長那懦弱膽小的性子,落入大牢,焉有活路?!
“還有…還有…”小乞兒看著武鬆這副模樣,嚇得瑟縮了一下,但還是硬著頭皮繼續說道,“縣衙大牢…也出事了!”
“什麼?”武鬆猛地抬頭。
“馮四…馮四死了!”小乞兒聲音發顫,“就在一個時辰前,大牢裡突然傳出消息,說是馮四在牢裡‘突發急症’,暴斃了!現在屍體都已經被拉出去處理了…”
馮四暴斃?!
武鬆和魯智深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震驚與寒意。
這哪裡是暴斃?分明是殺人滅口!馮四作為西門慶的心腹,知曉太多內情,他這一死,許多指向西門慶及其背後勢力的線索就徹底斷了!下手之人,能量極大,而且就在這陽穀縣衙之內!是為了保全某些人?還是那“青梟”勢力在清除首尾?
好狠辣!好迅捷的手段!
武鬆隻覺得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他原本以為殺了西門慶,至少能暫時出一口惡氣,或許能逼出一些真相。卻沒想到,對方的反擊如此淩厲精準!不僅立刻給他扣上“造反”的罪名全城搜捕,更是直接抓走兄長作為人質要挾,同時乾淨利落地掐斷了馮四這條關鍵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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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現在身負重傷,成了通緝要犯,兄長身陷囹圄,生死未卜,顧永下落不明,唯一的證人馮四也已變成冰冷的屍體…幾乎是一夜之間,他從手握證據、占據主動的縣衙都頭,變成了窮途末路、四麵楚歌的亡命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