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引著眾人,並未走那顯眼路徑,而是專挑林間獸道、荒草叢生之處穿行。他顯然對這片地界極為熟悉,步履輕捷,每每在看似無路之處,總能尋得一線通途。魯智深背負武鬆緊隨其後,雖步履沉重,卻一步不落。潘金蓮與小乞兒相互攙扶,咬牙緊跟,不敢掉隊。
約莫行了半個時辰,眼前豁然開朗,一片依山傍水的穀地呈現眼前。穀中散落著幾十戶人家,雞犬相聞,炊煙嫋嫋,竟是一處頗為安寧的村落。村落深處,倚著山腳,有一座青磚黑瓦的莊院,規模不大,卻顯得堅固齊整,與周遭農舍迥然不同。
“此處便是宋家村,前麵那莊院,便是寒舍。”宋江指著那莊院,語氣平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慨然,“雖比不得豪門大宅,卻也還算清靜隱蔽。”
行至莊院門前,早有莊客迎出,見宋江帶回幾個陌生麵孔,尤其魯智深身形雄壯、武鬆渾身是血,皆是一驚,卻無人多問,隻是恭敬行禮,口稱“押司”。
宋江微微頷首,吩咐道:“這幾位是我的貴客,速去收拾兩間乾淨廂房,再取我珍藏的‘九轉還魂散’與乾淨布帛熱水來。”
莊客領命而去,動作麻利。
進入莊院,內裡陳設簡樸,卻處處透著乾淨利落。庭院中栽著幾株老鬆,蒼勁挺拔。宋江親自將武鬆安置在一間向陽的廂房床榻上,那“九轉還魂散”果然靈效,敷上之後,傷口處傳來一陣清涼麻癢之感,劇痛大減。又有莊中略通醫術的老仆前來,為武鬆仔細清理傷口,重新包紮。
魯智深見武鬆情況穩定,這才放下心來,將那渾鐵禪杖往牆角一靠,大大咧咧地在房中椅上坐下,讚道:“宋公明哥哥這莊子,端的是個好去處!清靜,穩妥!”
宋江微微一笑,示意莊客奉上茶水點心,對潘金蓮和小乞兒也妥善安置了房間歇息,這才在魯智深對麵坐下,神色轉為凝重:“智深大師,武都頭,二位此番遭遇,非同小可。那西門慶在陽穀縣經營多年,與州府乃至東京,皆有千絲萬縷的聯係。如今他雖伏誅,但其黨羽仍在,背後勢力更不會善罷甘休。二位如今已成官府海捕要犯,這山東路上,恐怕難有寧日。”
武鬆靠坐在床頭,聞言沉聲道:“西門慶惡貫滿盈,死有餘辜。武鬆殺他,問心無愧。隻是連累兄長身陷囹圄,心中難安。至於前程…”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決絕,“但有一口氣在,終要救出兄長,查明真相!”
魯智深一拍大腿:“兄弟說的是!大不了殺去那鳥縣衙,救出你哥哥,咱們一同上梁山快活!”
宋江沉吟片刻,緩緩道:“武都頭救兄之心,宋江明白。隻是那陽穀縣大牢,如今必是戒備森嚴,硬闖恐非良策。至於梁山…”他目光掃過武鬆和魯智深,“二位英雄了得,若上梁山,自然是龍歸大海。隻是,如今的梁山,也並非全然是鐵板一塊啊。”
武鬆心中一動,想起那老掌櫃和馮四的話,順勢問道:“宋公明哥哥交遊廣闊,可知那梁山泊內部,近來可有什麼異常?”
宋江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浮沫,看似隨意地說道:“晁蓋天王,義薄雲天,吳用學究,足智多謀,阮氏三雄、劉唐兄弟等,皆是赤膽忠心的好漢。梁山聚義,本是為替天行道。隻是…”他放下茶杯,聲音壓低了些,“近來聽聞,山上也混入了一些來曆不明、心思各異之人,借著梁山的旗號,暗中或與某些官府勢力、江湖敗類有所勾連,做些不甚光明的買賣,連晁天王他們也未必能全然約束。此事關乎梁山清譽,宋江亦隻是風聞,未得實證,二位兄弟他日若上山,還需多加留意,明辨是非。”
這話說得含蓄,卻與那野店老掌櫃所言,以及馮四的供詞隱隱呼應!武鬆與魯智深對視一眼,心中俱是雪亮。宋江這是在提醒他們,梁山內部有鬼,而那“鬼”,很可能就與西門慶私販軍械一事有關!
“多謝哥哥提點!”武鬆鄭重抱拳,“武鬆省得。”
正說話間,一名莊客匆匆入內,在宋江耳邊低語幾句。宋江眉頭微蹙,隨即對武鬆、魯智深道:“二位兄弟安心在此養傷歇息,莊中一應物事,皆可隨意取用。宋江有些俗務,需得出去料理一番,晚些再來相陪。”
“哥哥自去忙,不必管我等。”魯智深揮揮手。
宋江又叮囑了莊客好生照料,這才起身離去。
待宋江走後,魯智深湊到武鬆床邊,低聲道:“兄弟,這宋公明果然名不虛傳,仗義!他方才那話,分明是告訴俺們,梁山上有小人作祟,說不定就和西門慶那廝勾搭連環!”
武鬆點了點頭,目光深沉:“魯大哥所言極是。如此看來,我們更需上那梁山一趟!不僅要暫避風頭,更要查清那批軍械的來龍去脈,將隱藏在暗處的魑魅魍魎,一並揪出!”
“正該如此!”魯智深眼中凶光一閃,“若讓灑家知道是哪個撮鳥敢吃裡扒外,定一杖打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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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鬆卻想得更深。宋江為何如此清楚梁山內幕?他一個鄆城小吏,雖仗義疏財,廣交天下好漢,但對梁山內部派係紛爭如此了解,甚至能點出“與官府勢力勾連”這等隱秘,其消息來源,恐怕絕不簡單。他今日出手相救,是純粹的俠義心腸,還是…另有所圖?
這念頭一閃而過,武鬆並未說出口。眼下局勢未明,宋江於他們有救命之恩,不宜妄加揣測。
接下來的兩日,武鬆便在宋家莊院安心養傷。那“九轉還魂散”果然神效,加上他體質異於常人,傷口愈合速度驚人,雖未痊愈,但已能下地行走,運轉內力也無大礙。魯智深閒不住,每日在莊中演練拳腳杖法,呼呼喝喝,引得莊客們遠遠圍觀,嘖嘖稱奇。潘金蓮驚魂稍定,換上了莊客送來的乾淨布衣,雖不施粉黛,卻也彆有一番清麗,隻是眉宇間那抹鬱鬱之色,似乎更深了。小乞兒則成了莊中的“包打聽”,與莊客們混得爛熟,將莊內莊外的情況摸了個七七八八。
宋江每日都會抽空來看望武鬆,噓寒問暖,關懷備至,卻絕口不再提梁山與西門慶之事,隻與他們談論些江湖軼事、風土人情,言語風趣,見識廣博,讓魯智深大為折服,連呼“痛快”。
然而,這表麵的平靜之下,武鬆卻能感受到一絲暗流湧動。莊院外圍,似乎總有幾條陌生的身影在徘徊窺探。莊客們看似尋常,但行走坐臥間,隱隱透著訓練有素的痕跡,絕非普通農戶。宋江偶爾外出,歸來時眉宇間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
這宋家莊院,絕不僅僅是一處普通的鄉間宅邸。
第三日傍晚,武鬆自覺傷勢已好了七成,便向宋江提出辭行。
“武都頭傷勢未愈,何必急於一時?”宋江勸道。
“兄長尚在獄中,武鬆寢食難安。”武鬆態度堅決,“再者,久留此地,恐為哥哥招來禍端。”
宋江見他去意已決,也不再強留,歎道:“既然如此,宋江便不多留了。此去梁山,路途雖不算遠,但關卡林立,盤查甚嚴。二位形貌非凡,恐不易通過。”他沉吟片刻,道,“這樣,我修書一封,二位帶上。梁山腳下石碣村,有阮氏三雄,皆是仗義的好漢,與宋江有舊。二位持我書信前去,他們必會設法接應你們上山。”
說罷,他取來紙筆,一揮而就,將信箋用火漆封好,交給武鬆。
“哥哥大恩,武鬆沒齒難忘!”武鬆接過書信,鄭重收起。魯智深也抱拳稱謝。
當夜,宋江設下簡單酒宴,為武鬆四人餞行。席間,他頻頻舉杯,預祝武鬆早日救出兄長,在梁山建功立業。潘金蓮以茶代酒,默默坐在一旁,看著意氣風發的武鬆和魯智深,眼神複雜。
次日拂曉,天色未明,宋江親自將武鬆四人送至莊外僻靜小路,又贈了些盤纏和乾糧。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武都頭,智深大師,他日有緣,江湖再會!”宋江抱拳道彆。
“宋公明哥哥,後會有期!”武鬆、魯智深齊齊還禮。
四人再次踏上征程,身影很快消失在晨霧彌漫的山道之中。
宋江站在莊外,望著他們離去的方向,久久未動。一名心腹莊客悄無聲息地來到他身後,低聲道:“押司,都已安排妥當。沿途會有人照應,確保他們平安抵達石碣村。”
宋江微微頷首,目光深邃,喃喃自語:“打虎英雄,花和尚…這潭水,是越來越渾了。隻盼你們此去,真能攪動風雲,滌蕩這世間汙濁…”
他轉身,踱步回莊,那略顯佝僂的背影,在熹微的晨光中,卻仿佛承載著千鈞重擔。
而此刻,行走在山道上的武鬆,摸了摸懷中那封略帶體溫的書信,又回頭望了一眼早已看不見的宋家莊院,心中那股前路的迷茫,似乎被一股堅定的力量驅散了些。
無論前路是荊棘密布,還是龍潭虎穴,這梁山,他是上定了!
不僅為了避難,更為了追尋真相,為了改變那冥冥中既定的,悲歌般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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