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未亮,石碣村還籠罩在一片淡青色的晨靄與水汽之中。阮小二家中已是燈火通明,灶間飄出魚粥的香氣。阮家渾家早早起來,蒸好了幾屜粗麵饃饃,又特意給武鬆燉了一瓦罐濃稠的魚湯,說是利於傷口愈合。
武鬆四人用罷早飯,阮氏三雄也已準備停當。三人皆換上了緊身水靠,外罩粗布短衫,腰挎分水破浪刀,阮小七更是將一柄雪亮的魚叉扛在肩上,顯得殺氣騰騰。
“武鬆哥哥,魯大師,咱們這就動身吧!”阮小二道,“趁天色未明,霧氣未散,正好行船,免得被岸上眼線瞧見。”
眾人並無異議。出了阮家,穿過寂靜的村落,來到一處極為隱蔽的小小港灣。這裡蘆葦密布,水道曲折,若非熟人引領,絕難發現。港內係著幾條窄長的快船,船身漆黑,吃水頗淺,正是適合在水泊蘆葦蕩中穿梭的“浪裡鑽”。
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各登一船,武鬆與魯智深上了阮小二的船,潘金蓮和小乞兒則被阮小五接應過去。眾人坐定,阮小二低喝一聲“開船”,三條快船如同離弦之箭,悄無聲息地滑出港灣,一頭紮進了茫茫無際的蘆葦蕩中。
一入蘆葦蕩,光線頓時昏暗下來。頭頂是交錯密實的蘆葦稈,將天空切割成細碎的藍。船行其間,隻能依靠阮氏兄弟對水路的熟悉,在縱橫交錯的狹窄水道中靈活穿行。槳櫓入水,幾無聲息,隻有船頭破開浮萍水草時發出的輕微嘩啦聲。
武鬆與魯智深都是陸地上的猛虎,何曾經曆過這等水泊行船?隻覺得四周景致一般無二,滿眼皆是望不到邊的蘆葦,方向難辨,若非有人引路,隻怕頃刻間便要迷失在這片綠色的迷宮裡。饒是魯智深天不怕地不怕,此刻也忍不住咂舌道:“乖乖!這鳥地方,端的是個迷魂陣!若無阮家兄弟引路,灑家這百十斤,怕是要交代在這裡!”
阮小二一邊穩穩掌舵,一邊笑道:“魯大師有所不知,這八百裡水泊,看似平坦,實則暗流湧動,深淺不一,更有無數明島暗沙,蘆葦迷宮。便是官府大軍來了,若無人引路,也隻能在外圍打轉,休想摸到俺們梁山的邊!”
武鬆默默觀察,心中對這梁山泊的天險有了更直觀的認識。如此地利,難怪能成為朝廷心腹之患。
船隊在蘆葦蕩中穿行了約莫一個時辰,日頭漸高,霧氣散去,前方水域豁然開闊了些,但依舊蘆葦叢生。阮小二示意放緩船速,低聲道:“前麵快到金沙渡水域了,需得小心些,這一帶常有巡哨船隻。”
正說著,前方蘆葦叢中忽然傳來一陣異樣的水聲,不同於風吹蘆葦的沙沙聲,也不同於水鳥驚飛的撲棱聲,倒像是……船槳刻意放輕入水的聲音!
阮氏三兄弟都是老江湖,立刻警覺起來。阮小二打了個手勢,三條快船瞬間如同有了生命般,悄無聲息地滑入旁邊一片更為茂密的蘆葦叢中,船身被高高的蘆葦完全遮蔽。
“噓!”阮小七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側耳傾聽。
武鬆等人也屏住呼吸。果然,那異樣的水聲越來越近,隱約可見兩條比他們稍大些的船隻,正從前方水道緩緩駛過。那兩條船樣式普通,像是常見的貨船,但吃水卻頗深,船上蓋著嚴實的油布,看不到裝載何物。船頭船尾各站著幾名精壯漢子,雖作漁夫打扮,但眼神警惕,身形沉穩,腰間鼓鼓囊囊,顯然藏著兵器。他們劃槳的動作整齊劃一,帶著一股行伍之氣,絕非尋常漁民!
更引人注意的是,在兩條貨船之間,還跟著一條小巧的快船,船頭立著一人,身穿青灰色勁裝,並未蒙麵,麵容冷峻,目光如電,正不斷掃視著四周的蘆葦叢!
正是那日在荒村野店外追殺他們,代號“青梟”的首領!
武鬆瞳孔驟然收縮,一股寒意自脊背升起!魯智深也握緊了禪杖,眼中凶光閃爍。潘金蓮嚇得臉色煞白,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沒有驚呼出聲。小乞兒更是縮在船艙裡,大氣不敢喘。
阮氏三兄弟也是臉色凝重。阮小五壓低聲音,咬牙切齒道:“就是這幫撮鳥!前日撞見的也是他們!鬼鬼祟祟,定然沒乾好事!”
阮小二示意他稍安勿躁,目光緊緊盯著那三條船。隻見它們並未停留,而是保持著警惕,緩緩駛過這片水域,向著水泊更深、更偏僻的方向而去,很快便消失在層層疊疊的蘆葦蕩後,水聲也漸漸遠去。
直到確認對方真的離開了,眾人才鬆了口氣。
“直娘賊!這夥撮鳥,跑到俺們梁山的地盤來作甚?!”阮小七性子最急,忍不住罵道。
阮小二沉吟道:“看那船吃水,裝的絕不是尋常貨物。還有那青衣人,武功極高,他手下那些人也非善類。他們行蹤如此詭秘,所圖必然不小!”
武鬆心中念頭飛轉,“青梟”出現在這裡,絕非偶然。聯想到馮四的供詞,西門慶私販的軍械要運往梁山,以及宋江和野店老掌櫃的提醒……難道,這兩條船上裝的,就是那批軍械?而接應他們的,就是隱藏在梁山內部的“鬼”?
他看向阮氏三雄,沉聲道:“三位兄弟,此事恐怕不簡單。這些人行蹤詭秘,攜帶重物,潛入水泊深處,隻怕對梁山不利。”
阮小二點了點頭,麵色嚴肅:“武鬆哥哥說的是。此事必須儘快稟報晁天王和吳學究!俺們這就加速趕往金沙渡,見了朱貴兄弟,說明情況,請他派人火速上山報信!”
眾人再無猶豫,三條快船再次如箭般射出,速度比之前更快,破開層層蘆葦,直奔金沙渡方向。
然而,經過方才那一番耽擱和變故,氣氛已然不同。原本即將登上梁山的些許興奮與期待,被一層濃厚的疑雲和隱隱的不安所取代。
武鬆望著前方似乎永無儘頭的蘆葦蕩,心中那股想要改變命運的執念,變得更加清晰,也更加沉重。
這梁山,不僅僅是避難之所,更是一個巨大的漩渦。他已然踏足其中,想要抽身,已無可能。
唯有向前,撥開迷霧,直麵那隱藏在忠義堂下的暗流與鬼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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