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俊義在議事上那番“穩健”言論,雖未掀起巨大波瀾,卻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在某些人心中漾開了漣漪。吳用、武鬆這等心思縝密或直覺敏銳之人,自然察覺到了那一絲不尋常的意味。
會後,吳用並未直接回住處,而是繞道去了朱武負責的情報彙總之處——一間位於山寨後部、看似普通的營房。
“朱武兄弟,近來可曾留意盧員外那邊,有何異常?”吳用開門見山,低聲問道。
朱武放下手中的卷宗,眉頭微蹙:“軍師也察覺了?盧員外近日倒無甚明顯異動,隻是其管家李固,與外界的聯係似乎……比往常頻繁了些。雖多是采買物資等尋常事務,但接觸的人,似乎雜了些。”
“哦?”吳用眼中精光一閃,“可能查明具體接觸了哪些人?”
朱武搖頭:“李固此人頗為狡猾,行事謹慎,多是借著正當由頭,且接觸的多是些生麵孔或底層人員,難以深查。小弟已加派了人手留意,但目前尚無確鑿證據。”
吳用沉吟片刻,道:“非常時期,謹慎為上。盧員外關係重大,其動向關乎山寨穩定,務必密切關注,但切記,不可讓其察覺,以免傷了和氣。”
“小弟明白。”
與此同時,武鬆也在暗中留意。他並未派人監視盧俊義,那非好漢行徑,也容易引發誤會。但他憑借自身超人的感官和在山寨中的威望,有意無意地觀察著盧俊義及其身邊人的舉止。
他發現,盧俊義雖依舊每日操練兵馬,處理事務,但與宋江、吳用等人議事時,話似乎比以往更少,偶爾提出的建議,也總帶著一種審慎乃至保守的傾向。而其管家李固,在山寨中走動愈發活躍,尤其與一些後來上山、心思相對活絡的頭目,如“白麵郎君”鄭天壽、“雲裡金剛”宋萬等人,往來頗為密切,時常聚飲。
這一切,都讓武鬆心中那根弦繃得更緊。
這一日,宋江喚武鬆、吳用、盧俊義幾人小聚,商議山寨錢糧調度之事。
事畢,宋江留下幾人用茶,看似隨意地感慨道:“如今山寨人丁愈發興旺,每日消耗巨大,雖有東昌所獲,然坐吃山空,終非良策。諸位兄弟還需多費心,廣開財源才是。”
吳用道:“哥哥所言極是。除了戴宗、燕青他們外出‘籌措’,山寨自身也需多想些法子。安道全太醫正在嘗試移栽山外藥材,淩振、湯隆兄弟也在改進軍械,力求自給。隻是這鹽鐵之物,終究難辦。”
盧俊義放下茶盞,緩緩道:“開源節流,自是應當。不過,我等舉動,亦需考慮外界觀感。若過於……激進,恐引來更多忌憚與封鎖。或許,可在周邊選擇一兩處勢力,進行一些……正常的商貿往來,以物易物,或許能緩解部分壓力。”
“正常的商貿往來?”武鬆眉頭一挑,“盧大哥指的是與誰?周邊州縣官府?還是那些與官府勾結的豪強?與他們交易,與資敵何異?”
盧俊義道:“二郎勿急。我並非意指官府。這山東地界,除了官府,亦有些地方豪強,或是江湖幫派,他們手中亦有渠道。若能暗中聯係,各取所需,未嘗不可。總好過一味打打殺殺,將所有人都推向對立麵。”
吳用搖扇道:“盧員外此議,倒也算一條路子。隻是,與外人接觸,風險極大,需極其謹慎,人選、方式都需仔細斟酌,否則恐被朝廷利用,反遭其害。”
宋江點頭:“軍師顧慮的是。此事……容後再議吧。”他顯然不想在此事上引發爭論,便打了個圓場。
武鬆卻從盧俊義的話中,再次聽出了那種試圖與外界“緩和”、“接觸”的傾向,這與他以及魯智深、林衝等人主張的強硬路線,格格不入。
小聚不歡而散。
武鬆回到住處,心中煩悶,便提了戒刀,在院中演練起來。刀光霍霍,帶著一股淩厲的殺氣,仿佛要將心中的疑慮與不安儘數斬碎。
練了約莫半個時辰,他收刀而立,氣息微喘。魯智深提著酒葫蘆,晃晃悠悠地走了進來。
“二哥,怎地一個人在此練刀?來來來,陪灑家喝幾碗!”魯智深將酒葫蘆遞過來。
武鬆接過,仰頭灌了一大口,烈酒入喉,帶來一股灼熱。
“大師,你可覺得,近來山寨氣氛,有些古怪?”武鬆抹去嘴角酒漬,沉聲道。
魯智深盤腿坐下,摸了摸光頭,哼道:“灑家是個粗人,不懂那些彎彎繞!隻覺得有些鳥人,說話做事不爽利,藏著掖著,讓人憋氣!要打便打,要殺便殺,痛痛快快多好!”
武鬆在他身旁坐下,低聲道:“盧員外似乎……有些不同的想法。”
魯智深眼睛一瞪:“盧俊義?他怎地了?莫非也想學那宋江哥哥,想著招安不成?”
“那倒未必明說。”武鬆搖頭,“隻是其言行,總透著一股想要與朝廷、與外界緩和的意思。長此以往,隻怕兄弟們的心思會散。”
魯智深猛地一拍大腿:“直娘賊!誰敢壞了梁山基業,散了兄弟心思,灑家第一個不答應!管他是什麼員外、將軍!二哥,你說怎麼辦?灑家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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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鬆看著魯智深那耿直而堅定的眼神,心中稍暖,道:“眼下尚無真憑實據,不可妄動。隻是你我需心中有數,緊要關頭,需得穩住大局,莫讓山寨數萬兄弟,走了錯路。”
“你放心!”魯智深重重拍了拍武鬆的肩膀,“有灑家在,有你在,有林教頭他們在,這梁山的天,塌不下來!”
就在武鬆與魯智深交談之際,盧俊義院中,又是另一番光景。
李固正在向盧俊義彙報近日“采買”的成果,言語間,再次提及與外界“某些朋友”接觸的“便利”與“可能”。
“……員外,如今山寨看似興旺,然內裡如何,您比小人清楚。宋頭領優柔,武鬆、魯達等人跋扈,長此以往,絕非善局。員外您雄才大略,正當早作打算。那些朋友也說了,隻要員外願意,他們必鼎力相助……”李固壓低聲音,話語中充滿了蠱惑。
盧俊義負手立於窗前,望著窗外的月色,沉默良久。李固的話,與那封密信的內容相互印證,不斷衝擊著他的心防。他對宋江有義,對梁山有情,但他也有自己的抱負與考量。是繼續在這“賊寇”之名下,前途未卜?還是抓住機會,重返“正途”,甚至……更上一層樓?
野心,如同藤蔓,一旦開始滋生,便難以遏製。
“此事……容我再想想。”盧俊義最終還是沒有立刻做出決定,但語氣中的猶豫,已然說明了很多問題。
李固知道不能操之過急,躬身道:“是,小人明白。員外深思熟慮自是應當。”說罷,悄然退下。
月光如水,灑在盧俊義剛毅而複雜的臉龐上。他心中的天平,正在悄然傾斜。而他所不知道的是,他視為心腹的李固,早已在一次次與外的“接觸”中,被蔡京的人用重金和許諾牢牢控製,成了埋在他身邊,也埋在梁山內部的一顆致命毒釘。
山寨的夜晚,依舊寧靜。但在這寧靜之下,理念的衝突,權力的暗流,以及來自外部的陰謀,正在悄然彙聚,形成一股足以撕裂一切的可怕漩渦。
梁山的團結,正麵臨著自聚義以來,最嚴峻的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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