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階之上,「正元帝」黃晟那強裝出的鎮定,以及那句試圖輕描淡寫將此事揭過的“忠勇可嘉,且退下休息”,並未能如預期般平息事態,反而像是一滴水落入了滾油之中。
話音未落,那三百名被韓可先與阿杜帶來的騰驤衛士卒中,竟有一大半,被皇帝親自現身所帶來的無形威儀所懾,又或是內心深處對皇權僅存的本能敬畏被觸動,下意識地便呼啦啦跪倒了一片,紛紛伏地高呼: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山呼聲在寂靜的宮廷夜空中驟然響起,帶著一絲慌亂,卻格外清晰。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本已劍拔弩張的氣氛瞬間變得詭異起來。
韓可先的臉色猛地變得極其難看。他千算萬算,沒算到這些平日裡看似已被自己威勢懾服的兵士,事到臨頭,竟還會對那形同虛設的皇帝存有這般下意識的反應!
這跪拜,這山呼,像是在他火熱的野心之上狠狠澆了一盆冰水。
“起來!都給我起來!”韓可先勃然大怒,猛地轉身,對著跪倒的士卒厲聲咆哮,聲音因氣急敗壞而尖利扭曲,“誰讓你們跪的?!拿起你們的兵器!誰再跪,以軍法論處,視同逆黨!”
士卒們被他的凶厲所懾,麵麵相覷,一部分人猶豫著、惶恐地重新站起,但仍有不少人跪在地上,不知所措,場麵一時混亂不堪。
韓可先眼見人心浮動,知道再偽裝下去已無意義,甚至可能讓局麵失控。
他猛地轉回身,不再看那些跪地的兵士,而是將所有的凶戾之氣儘數投向丹陛上的皇帝。
他徹底撕下了那層“誅閹黨、清君側”的遮羞布,長刀直指黃晟,聲音嘶啞而瘋狂,徹底攤牌:
“黃晟狗賊!休要再惺惺作態,愚弄眾人!實話告訴你,今夜之事,便是奉了「晉王」殿下之命!殿下功蓋寰宇,德配天地,這江山早該有德者居之!
你若是識相,就立刻乖乖寫下禪位詔書,將皇位禪讓於殿下,我等或可保你一個富貴閒散,安度殘生!若是不識抬舉,負隅頑抗……”
他獰笑一聲,刀尖微微顫動,威脅之意溢於言表:
“就休要怪我等刀劍無情,搞出什麼性命之憂來!這深宮禁苑,死個把不得人心的皇帝,又有什麼稀奇!”
這番赤裸裸的逼宮之言,如同無數把冰冷的尖刀,狠狠刺入黃晟的耳中,更刺入他的心裡。
他原本還存著一絲幻想,以為這或許是某個環節的誤會,或是部分將領的擅自行動,卻萬萬沒想到,對方竟如此直白地將朱璧永的名號抬了出來,將這場兵變定義為這「晉王」的直接意誌!
“你……你……逆賊!安敢如此!安敢如此!!”
極致的震驚、屈辱和憤怒,如同火山般瞬間噴發,衝垮了黃晟竭力維持的最後一絲鎮定。
他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臉色由白轉青,再由青漲得通紅,指著韓可先鼻子的手指抖得如同風中落葉,聲音尖厲得幾乎破音:
“朱璧永……朱璧永狼子野心!朕待他不薄,授他王爵,予他兵權,他…他竟行此篡逆之事,派你這等狂悖之徒來羞辱於朕!爾等亂臣賊子,皆當碎屍萬段,九族儘誅!天必譴之!必譴之!!”
他氣得語無倫次,胸脯劇烈起伏,仿佛下一口氣就要喘不上來。帝王的尊嚴在這一刻被踐踏得粉碎,隻剩下最原始的、歇斯底裡的怒罵。
一旁的阿杜見狀,心中暗叫一聲“苦也!”他原以為韓可先隻是借勢逼宮,最多是威嚇皇帝,謀取一些實際利益或政治資本,比如徹底清除保皇黨餘孽,或是為晉王更進一步造勢鋪墊。
卻萬萬沒料到韓可先竟如此愚蠢瘋狂,直接將「晉王」的名號在這種場合下喊了出來,這已不是逼宮,這是鐵板釘釘的謀反!是再無轉圜餘地的滔天大罪!他心中瞬間悔恨交加,知道自己已被這莽夫拖入了萬劫不複的深淵。
就在丹陛上皇帝怒罵不止,丹陛下韓可先獰笑以對,三百士卒人心惶惶、進退失據的僵持時刻——
“韓可先!逆賊!安敢驚擾聖駕!騰驤衛聽令!將此逆賊及其黨羽,給本將軍團團圍住,格殺勿論!”
一聲如同炸雷般的怒吼,從廣場另一端驟然響起!
隻見「文成閣大學士、刑部尚書令」周士良匆匆趕到,而他身邊,正是一身戎裝、麵色鐵青的「騰驤北衛大將軍」韓崢!
韓崢身後,黑壓壓的北衛甲士如潮水般湧來,火把獵獵,刀槍如林,數量遠超韓可先那三百人,瞬間便將整個居然殿廣場圍得水泄不通。
原來,周士良在文成閣前未能攔住韓可先,驚怒之下,立刻意識到事態已失控,第一時間便想到了必須調動仍忠於職守、且與韓可先並非同一派係的騰驤其他各衛前來救駕平亂。
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找到了距離最近、且素來與韓可先不甚和睦的「騰驤北衛大將軍」韓崢。
韓崢聞訊也是大驚失色,立刻點齊本部最為精銳的親兵衛隊,火速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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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現場,恰見韓可先刀指皇帝,口出狂言,他當即厲聲嗬斥,一方麵是為了震懾叛軍,另一方麵也是急於在皇帝麵前表明立場。
嗬斥聲中,韓崢動作更快,他乃是軍中有名的神射手,當即張弓搭箭,冰冷的箭鏃在火光照耀下鎖定了幾十步外仍在叫囂的韓可先,弓開如滿月,蓄勢待發。
韓可先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和韓崢的怒吼驚得一愣,扭頭看見大隊人馬包圍而來,又見韓崢弓矢瞄準自己,亡魂大冒,極度的恐懼和狗急跳牆的瘋狂瞬間壓倒了一切。
電光火石間,他做出了最本能也是最愚蠢的反應——猛地一個箭步竄上丹陛,左手粗暴地一把箍住因憤怒和驚嚇而行動遲緩的黃晟的脖頸,右手那柄明晃晃的長刀直接就架在了皇帝的咽喉之上。
“都不要過來!再過來我就殺了他!!”
韓可先麵目猙獰,嘶聲咆哮,將皇帝的身體當作盾牌,擋在自己身前。
冰涼的刀鋒緊貼皮膚,死亡的恐懼瞬間攫住了黃晟。
他原本因憤怒而漲紅的臉霎時變得慘白如紙!求生的本能讓他開始瘋狂掙紮,試圖擺脫鉗製:
“放開朕!逆賊!放開!!”
黃晟的掙紮扭動,使得韓可先持刀的手不斷晃動,刀鋒甚至在皇帝脖頸上劃出了細微的血痕——這更加激怒了本就緊張狂躁的韓可先。
“老實點!彆動!”
韓可先徹底失去了耐心,厲聲咒罵著,竟倒轉長刀,用沉重的刀柄沒頭沒腦地對著黃晟的頭、臉、肩膀狠狠砸去。
“呃啊!”
“噗!”
沉重的擊打聲和皇帝痛苦的悶哼聲清晰地傳開。黃晟被打得頭暈眼花,鼻血長流,冠冕歪斜,狼狽不堪,再也發不出任何怒罵,隻剩下痛苦的呻吟和本能的蜷縮。
這一幕,徹底擊垮了那三百名原本就心誌不堅、大部分是被裹挾而來的士卒的心理防線。
他們終於徹底明白,自己跟隨的將領不是在搞什麼“清君側”,而是在實打實地弑君謀反!
眼見皇帝竟在眾目睽睽之下遭受如此毆打羞辱,僅存的一點忠君念頭或是恐懼感占了上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