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的河北,暑氣已開始蒸騰,乾燥的風卷起黃塵,撲打著行軍將士們滿是汗漬的甲胄。
「趙王」黃晏率領的三萬精銳,經過連日急行軍,終於抵達了雄踞北地的重鎮——幽州城下。
這支以“靖難勤王”為旗號的軍隊,甲胄鮮明,刀槍耀目,帶著一路征塵與肅殺之氣,在幽州城南門外遼闊的原野上紮下連綿營寨,如同一片突然降臨的鋼鐵叢林。
大軍甫定,中軍令旗揮動,一名頂盔貫甲的將領便策馬而出,直奔城下。
此人乃是大軍先鋒,「亙武校尉」陳闖,生得虎背熊腰,聲若洪鐘。他胯下棗紅色戰馬噴著粗重的白氣,在離城門一箭之地勒住,揚起一片塵土。
陳闖深吸一口氣,將手中長矛頓在地上,雙手攏在嘴邊,朝著高聳的城樓運足中氣,放聲高喊:
“城上的人聽著!我乃大寧「趙王」麾下先鋒陳闖!「趙王」千歲奉旨勤王,率王師至此,速速打開城門,迎我軍入關!”
他的聲音如同滾雷,在曠野與城牆之間回蕩,壓過了風聲和營地的嘈雜。
城頭之上,那麵繡著“張”字和「幽州黜置使」官銜的大旗,連同幽州守軍的旗幟,在燥熱的風中懶洋洋地飄蕩著。
垛口之後,兵卒影影綽綽,依稀可見弓弩的寒光在烈日下閃爍,透著一股森然的戒備。
然而,陳闖的呼喊如同石沉大海,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巨大的包鐵城門依舊緊閉如磐石,沉默地對抗著城下的三萬大軍。
陳闖眉頭緊鎖,心中一股無名火起。他再次提氣,聲音更添了幾分焦躁與嚴厲:
“呔!城上守將是哪個?耳聾了嗎?!「趙王」千歲親臨,勤王救駕,事關社稷安危,爾等安敢閉門不納?延誤了軍機,你們有幾個腦袋夠砍?!”
這一次,城頭上似乎有了一些騷動。幾個軍官模樣的人影在垛口後閃動,似乎在低聲商議著什麼。
但依舊無人出麵答話,那扇城門也絲毫沒有開啟的跡象。
唯有幾隻烏鴉被這洪亮的吼聲驚起,“嘎嘎”叫著從城樓飛過,更添了幾分壓抑與不祥。
陳闖的臉色變得難看至極。他回頭望了望中軍方向,隻見「趙王」的大蠹旗巍然屹立,王爺本人想必正注視著這裡。
一股屈辱感和責任感交織在他心頭,他“呸”地一聲吐掉吹進嘴裡的沙塵,第三次怒吼,幾乎是在咆哮:
“最後一次!開——城——門——!否則,休怪我軍法從事!”
回應他的,依舊是死一般的寂靜,以及城頭那些冰冷而警惕的目光。
幽州城,就像一頭打定了主意裝睡的猛獸,任憑如何呼喊,都巋然不動。
陳闖知道,此事已絕非他一個先鋒官所能解決,他狠狠一拉韁繩,調轉馬頭,帶著一身的怒火與無奈,疾馳回奔,向著中軍帥旗的方向而去,準備向「趙王」黃晏稟報這令人憤懣的僵局。
黃晏身披玄甲,外罩蟠龍親王袍,遠遠看到這一切,眉頭緊鎖,縱馬來到陣前。
他麵容不似當年那般純淨,常年的軍旅生涯在他眉宇間刻下了深深的紋路,此刻那雙凝重的眼睛裡正醞釀著風暴。
皇兄困守深宮,所謂「晉王」朱璧永,篡逆之心已如司馬昭之心,他身為宗室親王,手握重兵,馳援京師本是義不容辭,更是挽救大寧國祚的關鍵一步。豈能在這幽州城下,被自己人阻攔?
“張懷義何在?讓他出來見本王!”
立馬、橫槊、挺身,黃晏的聲音洪亮,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在城牆下回蕩。
片刻之後,城頭上出現了一群人影。為首者,正是身披緋色官袍,頭戴烏紗的「幽州黜置使」張懷義,與他並肩而立的是身著青色官服的「幽州知府」張雲川。
兩人望見城下金盔金甲的黃晏,相互對視一眼,微微點頭。
沉重的城門並未洞開,隻是旁邊一扇僅容數人通過的小側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張懷義與張雲川,僅帶著四名親隨,緩步走了出來。他們穿過兩軍之間那片彌漫著無形壓力的空地,來到黃晏馬前。
“臣,「幽州黜置使」張懷義。”
“臣,「幽州知府」張雲川。”
“參見趙王千歲!”
二人動作整齊劃一,躬身,甩袖,肅穆地行了跪拜大禮,姿態恭敬,無可指摘。
黃晏端坐馬上,受了他二人的禮,心中那口鬱氣稍緩,隻待他們接下來便下令打開城門,迎大軍入城。
然而,張懷義與張雲川行完禮後,竟隻是靜靜地站起身,垂手侍立在一旁,如同兩尊泥塑木雕,再沒有任何後續動作。
既無邀請入城之言,亦無解釋閉門之語。
場間氣氛頓時變得詭異而凝滯,隻有戰馬不耐的響鼻聲和旗幟獵獵作響的聲音,提醒著時間仍在流逝。
黃晏心中的火氣“騰”地一下又冒了起來,他強壓著怒氣,聲音如同結了冰碴:
“張大使,你這是什麼意思?本王奉詔勤王,率大軍至此,為何緊閉城門,不讓我軍通過?難道你要阻撓本王北上護衛聖駕,清君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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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懷義抬起頭,臉上堆滿了恰到好處的為難與惶恐,他再次躬身,語氣卻是不卑不亢:
“王爺息怒!王爺息怒啊!非是下官膽敢阻攔王爺王師,實在是…實在是職責所在,不敢擅專啊!”
他頓了頓,偷眼瞧了瞧黃晏陰沉的臉色,繼續道:“王爺威儀,下官自然是認得的。隻是…隻是如今京畿局勢微妙,下官並未收到宮中明發上諭,或是「兵部」、「五軍都督府」調兵勘合。”
“王爺雖貴為親王,統率數萬大軍,但…但王爺此番率軍前往永安,具體是為何事,下官人微言輕,實不敢僅憑王爺一麵之詞,便擅開這幽州門戶啊!”
他這話說得滴水不漏,將“忠於職守”擺在明麵,暗地裡卻點出了對黃晏此行目的的猜疑——畢竟,「晉王」朱璧永如今把控朝政,誰又能保證「趙王」這“勤王”之師,不會是另一支“靖難”之軍?幽州乃京師南麵鎖鑰,一旦有失,責任他張懷義擔待不起。
“你!”黃晏氣得幾乎要笑出來,一股被羞辱、被懷疑的怒火直衝頂門。
他千裡迢迢,浴血拚殺,隻為保住黃家江山,如今竟被一個「黜置使」擋在門外,還暗指他可能心懷不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