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謙益詞作一出，之後所有人的作品，便全都黯然無光起來。
不過錢謙益寫得再好，今晚他也不能做在場歌妓的入幕之賓，因此其他一眾名士，倒也沒怎麼氣餒，比試依舊繼續。
和先前一樣，程光陽這次還是選擇最後出示作品——隻不過之前他是為了扮豬吃虎，現在則是心裡沒底。
由於挑選到的詞牌《薄幸》，太過少見，程光陽實在想不到有什麼可以抄襲的，隻能憑自己的本事，強行填詞。
儘管他知道古人填詞的規則，但說老實話，其實也就是個入門級彆，談不上有什麼水平。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大大出乎程光陽意料。
當王修微念出他的原創詞作後，在場的文人雅士們，竟然大都給出了不錯的評價。
“落紅無數，滿庭墜、憑誰看取。坐樓閣、瑤琴閒撥，簾外綿綿飛絮。小池前，荒草蕪蕪，鴛鴦並臥芙蓉浦。儘日待歸人，歸人不見，唯有清風扣戶。
“薄霧冷，層雲暗，這次第、晚來欲雨。合軒燈下坐，泥爐杏酒，溫來究竟愁無侶。萬般思緒，怎生能拚得，填詞欲寄檀郎去。思量入夜，筆下還無一句。”
“好詞。”錢謙益賞玩片刻，稱讚道：“詩餘能寫到如此程度，已算難得，要說有什麼不足，就是銜接之處，上下一氣，略微缺少變化。”
汪汝謙亦頷首道：“複甫這篇詩餘，放在兩宋隻能是算一般，不過於本朝而言，確實可稱上品了。”
明朝最流行的文藝作品，主要是小說和戲曲，至於詩詞的發展，不說倒退，總之也是停滯不前。整體來看詩還好些，起碼還有公安派、性靈派，前後七子等等，詞那就純屬是不入流了。
若非如此，就憑程光陽寫的這篇，不說宋朝，就是放在清朝也隻能算二流之作，偏偏在大明朝，居然也成佳作了。
畫舫內室，聽到錢謙益和汪汝謙對程光陽的詞給出如此評價，其他人全都無話可說。
錢謙益不用講，地位在當今文壇數一數二。汪汝謙雖不如錢謙益，但他是今日詩會的主辦人，在場名士全都要給他麵子。
“程公子果然名不虛傳……”
事到如今，吳孔嘉、李流芳即使再不甘心，也隻好點頭承認，程光陽的才華確實在自己兩人之上。
按照先前的約定，三場詩會，第一場程光陽已然獲勝，第二場雖說遜色於錢謙益，但卻勝過了在場的其他人，那麼第三場，也就沒有再比下去的必要了。
汪汝謙笑著對他道：“複甫，看來今夜軟玉溫香、洞房花燭的新郎官，是非你莫屬了，隻是不知在座這些歌姬，你究竟看上了誰？”
程光陽愣了愣，忙出言推辭道：“然明兄，在下今日受邀到此，一則為與兄台敘舊，二來是想與諸位名士結識，至於彆的什麼念頭，在下是斷然沒有的。”
古代名妓的梳攏儀式非常隆重，要花費的資金那更是不得了，動輒白銀千兩。
如今汪汝謙願意替程光陽出錢，這份待遇，不知是羨煞了多少旁人。
結果程光陽想也不想，直接當場拒絕，如此態度，著實讓在場的一眾名士錯愕不已。
“複甫，你說的可是真心話嗎？”
汪汝謙聞言，亦是有些不敢相信，這世上還有不貪花的少年？
程光陽岔開話題道：“然明兄，天色不早，麻煩你讓人將畫舫停泊靠岸，在下要告辭了。”
有一說一，畫舫裡的這群歌姬，無論容貌、身段，都很標致，程光陽也不是不好色的人，如果換個場合，他也許真會單獨與這些美人中的某一位，把酒言歡，談談風花雪月、人生理想。
不過今天這種場合，程光陽卻有些提不起興趣。
一來程光陽知道，自己今天真要是在這兒留宿，就等於欠了汪汝謙一個非常大的人情，將來做了官，指不定要用什麼辦法才能償還對方。
二來，自己馬上就要回晉江與未婚妻陳阮芷成親了，這時候要是鬨出點什麼風流韻事，傳回老家嶽父嶽母的耳朵裡，兩人反悔不把女兒嫁給自己，那不是自找麻煩嗎。
算了，還是等下次有機會再說吧。
“難得，難得，想不到複甫還是一位魯男子……”
眼看程光陽態度堅決，並不像是在作戲，汪汝謙對他越發感到佩服了——少年中舉，才名遠播，不好女色。
這樣的人將來要是做了官，那還得了？
想到這裡，汪汝謙忙接著道：“複甫既不願失身風塵，為兄也不好勉強，不過難得你南下一趟，何不在金陵多停留些日子，正好為兄在石城門外有套宅子，複甫若不嫌棄，就到寒舍做客幾天，也讓為兄略儘地主之誼。”
錢謙益同樣極力挽留道：“賢弟就留下來吧，金陵乃南國勝地，山川毓秀、景物宜人，你若能留下來，我與然明帶你遊遍周遭，咱們大家聚在一起，討論些詩詞歌賦，豈不快活？”
其他名士也跟著開口道：“是啊，這金陵十八景，可謂天下聞名，程公子若不好好遊玩一番，真是太可惜了。”
聽到眾人出言挽留，程光陽思忖了片刻，心道自己的婚期定在八月，現在還隻是五月中旬，遲幾日再回去，應該也不會耽誤什麼。
於是點頭道：“那好吧，既然諸君如此盛情相邀，在下就在金陵停留幾日，大家一起砥礪文章、切磋學問。”
…
當日入夜，詩會正式結束。
因為汪汝謙的極力邀請，程光陽最後領著妙染和客光先、侯國興，乘車前往對方位於金陵城外的彆墅暫歇。
不得不說，汪汝謙作為江南有名的富商，其財力之雄厚，端的是令人歎為觀止。
抬腳踏進對方的彆墅宅院，映入眼前的，是無數竹石假山、池沼樓閣。要不是有人提著燈籠，在前方領路，程光陽差點分不清東南西北，鬨出笑話。
“嘖，果然有錢就是好……”
他心中忍不住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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