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長，您這說得好像也太嚴重了吧，咱們大明朝，如今不是還有像杜鬆、劉綎這樣的猛將嗎？”
“是啊，還有馬林，他可是馬芳馬太師的兒子，正宗的將門之後。”
“還有李如柏，從小跟著父兄打仗，總不至於也不知兵吧？”
在場的數百名社員，大多數人都還沉溺在天朝上國的美夢中，絲毫沒把程光陽剛才的話當一回事。
在他們看來，如今的大明，也許武備方麵確實有所廢弛，但這全都是小問題，隻要皇帝陛下稍微努力一下，形勢馬上就會好轉，周邊蠻夷根本不足為懼。
程光陽搖了搖頭，明知道眾人不認可自己的想法，還是硬著頭皮，繼續道：
“非我浪言，杜鬆、劉綎之輩，都是有勇無謀的莽夫，身先士卒可以，當個先鋒也還行，讓他們指揮幾萬兵馬獨當一麵，那是完全指望不上的。”
“馬林就更彆提了，此人雅好文學，於沙場作戰之事，不過是個半吊子，指望他指望不上，李如柏也差不多，可能比馬林好些，但絕對比不上他的父兄，況且這倆人賦閒在家，都多少年了？”
見眾人聽了自己的話，臉上的表情各不相同。有的看起來困惑，有的看起來懷疑，有的隱隱不悅。
程光陽深吸一口氣，繼續道：
“不管大家信不信我，總之大明的邊防之事，如今已出了大問題，這是毋庸置疑的。過去兩百年，朝廷上下，從文官到武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北邊的蒙古韃子吸引，而忽略了東邊的女真韃子，這是非常危險的事。”
“古語有雲：女真不滿萬，滿萬不能敵。此語固然有言過其實之處，但女真人確實可怕，我聽聞遼東北境，有個叫佟奴兒哈赤的女真胡酋，過去這十年間，此人已經統一了女真諸部，麾下帶甲士兵，不下六七萬。”
“我有預感，在不久的將來，佟奴兒哈赤此人，必會成為我大明朝的心腹大患！給大明遼東造成難以估量的損失！”
在明代的官方記載中，努爾哈赤很多時候被寫作“佟奴兒哈赤”。
在場的社員中，有幾人是遼東籍貫的，他們在老家時都曾聽聞過這個名字，是以對程光陽的話，心中隱隱相信了幾分，滿臉憂慮道：
“社長，那照您這麼說，遼東將來豈不是很危險，咱們大明應該如何做，才能順利平定佟奴兒哈赤呢？”
“關於這個問題，需要從幾方麵來回答。首先，諸位不要因為我誇女真人能打仗，就認為這幫人戰無不勝，其實大家都是兩個肩膀扛一顆腦袋，女真人被砍一刀，也會疼，也會死。”
程光陽不緊不慢道：“其次，咱們大明的軍隊，倘若直接野戰，多半不會是女真人的對手，彆說我們了，如今連蒙古人都未必是他們的對手。但咱們大明的軍隊，可以憑借城池防守，隻要糧草足夠，兵馬齊心，沒有漢奸賣國，女真人想在攻城戰中討便宜，其實也不容易。”
“再者，大明無論是人口、疆域，還是綜合國力，都不是女真人可以相提並論的，在我看來，雖然正麵戰場上我等未必打得過對方，但完全可以通過避戰防守的方式，憑借強大的國力耗死對方。”
程光陽的這種觀點，其實和後來的遼東經略熊廷弼類似——
遼東的大明邊軍，武備已然徹底廢弛，直接與後金決戰，多半不可能取勝，唯有持續消耗，才有機會慢慢占據上風。
這種主張在很多主戰派看來，明顯是在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誰敢說這樣的話，肯定得被言官噴成篩子。
可實際上，就明朝後期的現狀而言，恰恰這類主張，才是真正能挽救大明局勢的辦法，反而東林黨人堅持的主戰策略，才是將大明推向萬劫不複的罪魁禍首。
越是深入了解晚明的曆史，程光陽心裡越是有這種感覺——從薩爾滸之戰，到遼陽和沈陽保衛戰，再到廣寧之戰，明軍每次戰敗，都有各種各樣的理由和借口。
要麼說戰略出錯，要麼說有內奸，要麼說有逃兵。大明君臣永遠不承認一件事，那就是就戰鬥力而言，這時候的明軍，確實已經打不過清軍了。
不認清楚這一點，後續製定的任何戰略戰術，最後都隻能是昏招。
“社長，您這話說的，未免也太悲觀了吧，大明是天朝上國，大明的天兵，怎麼可能打不過小小蠻夷？”
“就是，再說女真韃子如何會比蒙古韃子還能打，若當真如此，那為什麼朝廷開的賞格，蒙古人的頭顱要比女真人的頭顱更值錢呢？”
果不其然，聽完程光陽的觀點，很快便有一大批社員，當場出言表示反對。
程光陽見狀，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道：“我知道大家認為我方才的話，實在說得太過荒謬，有些事我也不想再多說，隻能等以後慢慢驗證。”
“今天程某之所以跟大夥講這麼多，隻有一個目的，就是希望到時候事情真的發生了，大家一定要收起輕敵之心，不要像其他文武公卿一樣，把遼東之患當成鮮疥之疾，不想著如何為國謀忠，繼續醉生夢死，攻訐不休。”
這番話說完，程光陽不再出言，立刻解散了集會。
眾人散去後，周延儒單獨找到他道：
“複甫，你平日不是總跟我們說，在社團內討論諸事，不可涉及朝政，你今日這是怎麼了，怎麼說了那麼多不該說的？”
“是，我以前的確說過這樣的話……”程光陽歎了口氣道：“但我方才所言，句句都發自肺腑，玉繩兄，有些事我難以對你解釋，總之你相信我就行了。”
“搞不懂，感覺你有時候神秘兮兮的。”周延儒摸著下巴道：“就比如你平日給社員們講的那些什麼‘科普知識’，真不知道你是從什麼地方學來的。不過不管怎麼說，我周玉繩永遠站在你這邊。”
程光陽笑著道：“有玉繩兄這句話，亦複何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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