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李如柏的鼓勵，程光陽於是繼續對眾人道：
“清河堡若能保得住，戰事還能徐徐圖之，倘若清河堡被奴酋奪走，朝廷必然會催促諸位出境作戰，屆時就難辦了……”
曆史上，楊鎬統領諸軍入遼後，起初確實也是以防禦為主，並非想直接與後金決戰，奈何努爾哈赤出兵偷襲清河堡，僅半天時間就攻破堡壘，殺死城內數千明軍。
消息傳回北京，無數言官上疏彈劾，指責楊鎬畏敵如虎，逡巡不前，導致楊鎬壓力如山，再加上內閣和兵部一再催促，最終楊鎬沒法子，隻能出兵主動向後金發起決戰。
最後落得個兵敗如山倒的結局。
“實際上出境作戰，對大明王師而言，乃是最不利的一種選擇。”
程光陽深吸一口氣，接著說道：“遼東地形複雜，合兵行進十分困難，到時候諸位將軍真要出兵，勢必隻能兵分多路。”
“由於朝廷此番入遼兵馬，大多來自宣府、大同，以西軍為主，所以屆時統領這些兵馬作為主攻的，多半會是杜鬆老將軍。”
曆史上杜鬆確實負責主攻，由於他輕敵冒進，不按約定時間和北路的馬林會師，自己率先出戰，可以說對明軍後來的大敗負有極大的責任。
聽了程光陽的話，杜鬆點頭道：“不錯，此番朝廷征調入遼的兵馬，確實主要來自宣府和大同，不過這些軍機，乃是兵部衙門在負責謀劃，程狀元又是如何得知的？”
“晚輩之前已經說過，所有的這些，全都是我自己猜的，諸位老將軍姑且一聽。”程光陽麵色平靜道。
很多話任憑自己怎麼解釋，這幫人都不會相信，乾脆說是自己猜的，這樣反而不用多費口舌。
“什麼，猜的？”杜鬆瞪大了眼睛。
程光陽不理會對方的錯愕，繼續分析道：“杜老將軍，屆時你負責主攻，大概會先出沈陽，過渾河，而後沿撫順城、撫順關東進，接著大軍會行至一個叫薩爾滸的地方，從薩爾滸繼續東進，會出現一座名叫界凡的山寨，奴酋會在派人在那裡修築關隘，阻攔王師進攻。”
“到時候杜老將軍一定要以穩重為主，不可輕敵冒進，最好全軍留在薩爾滸，不要主動出擊，因為界凡寨並不是那麼容易攻克的，一旦老將軍攻打界凡寨，攻城不克，很容易被聞訊趕來的後金精銳包圍，到時候形勢就危險了！”
曆史上杜鬆這一路主力軍，之所以敗得那麼快，正是因為杜鬆行軍至薩爾滸後，把大部分兵馬留在後方，自己率先鋒去攻打界凡寨。
結果打了一天沒打下來不說，自己還被聞訊趕來的後金主力包圍，突圍失敗，最終兵敗身死。
“嘖……”
見程光陽說得頭頭是道，杜鬆咂了咂嘴，心中若有所思。
交代完了杜鬆，程光陽接著對劉綎道：“劉老將軍，如果晚輩沒有猜錯，屆時入遼出征，你部兵馬的行軍路線，應該是出寬甸，過大穀河，途經女真董鄂部的地盤。這條道路崎嶇難走，消息閉塞，很有可能其他幾路大軍仗都打完了，劉老將軍你這邊還什麼都不知道。”
劉綎撫了撫胡須道：“程狀元說的這條路線，老夫倒也有所聽聞，的確如你說的那般，十分坎坷難行。”
程光陽道：“老將軍帶兵多年，戰功赫赫，晚輩向來欽佩不已，隻是晚輩有件事想提醒老將軍。”
“奴酋佟奴兒哈赤，生性狡詐，老將軍屆時領兵行進，不知其他幾路兵馬的動向，對方很有可能會派人假扮成我大明官兵，故意向老將軍靠近，而後突然發起襲擊，這絕不是危言聳聽！”
曆史上劉綎一路之所以兵敗，正是因為後金軍假扮成明軍部隊，又恰逢天降大雪，劉綎分辨不清敵我，結果中了敵軍的偷襲。
劉綎聞聽此言，眉頭微皺道：“這我倒是沒有想到……”
見程光陽開口對幾位武將侃侃而談，言語間對遼東之地理形勢，敵情虛實，仿佛洞若觀火、了如指掌。
為他組局的左都督鄭養性，以及陪同他一起前來的好友周延儒，無不目瞪口呆。
“我要說的已經說完了，就這麼多。”
程光陽起身，朝在場的所有武將，集體拱手作揖，沉聲道：
“我本是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隻因心係朝廷興亡，社稷安危，今日才特地在此，與諸位老將軍見麵，感謝各位將軍不嫌我見識淺薄，肯聽我一言。”
“我在這裡預祝各位將軍旗開得勝，早日凱旋！”
言罷，程光陽主動斟了一杯酒，仰脖一飲而儘。
“壯哉！！”
見程光陽如此豪邁，杜鬆、劉綎、李如柏等人，紛紛拍手稱讚，接著也陸續起身，捧酒與他回敬。
…
“該做的我已經都做了，就連薩爾滸之戰會出現的各種戰況細節，我也清清楚楚地告訴這幫武將了，這場仗就算打不贏，應該也不至於還是和原來一樣，輸得那麼慘吧……”
離開月明樓，天色已是傍晚，程光陽揉了揉有些醉醺醺的腦袋，掀開馬車車簾，看了看落日西沉的遠方，口中忍不住喃喃自語。
周延儒此時也在馬車內，眼看程光陽表情沉重，忍不住好奇道：
“複甫，你在想什麼，是不是在為遼東即將到來的戰事憂愁？”
“是……”程光陽點頭道。
周延儒不解道：“為何憂愁，莫非在你看來，這場戰事凶多吉少嗎？”
“不是凶多吉少，是必敗無疑。”程光陽沉聲道。
“不會吧……是不是你想得太多了？”周延儒吃驚道。
在戰事正式見分曉前，整個大明朝上下，基本沒幾個人認為官兵會輸，周延儒當然也是這樣想的。
“唉……我也希望是我想得太多了。”
程光陽苦笑著把頭搖了搖。
即便已經做了這麼多的努力，但他心裡明白，明軍會輸這件事，依舊是板上釘釘的結果，不可能有任何改變。
隻希望蒼天有眼，能讓官兵的損失輕一些，不要再像曆史上那般慘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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