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四年六月。
程光陽的兩位族叔程應封、程應敘，於兩個月前，接到侄兒程光陽的書信邀請，立刻不遠千裡，從福建興化府一路奔波北上，總算於今日趕到了京城。
程府，前堂大廳。
“賢侄，這麼多年不見，你還是和當年一樣，氣宇軒昂、英姿勃發。”
“是啊，我們兩個都成老骨頭了，隻有賢侄好像沒有什麼變化，嗯，也不能這麼說，起碼賢侄的官可是越做越大了。”
“哈哈哈，是這樣，是這樣。”
如今的程光陽，地位今非昔比，可以說是實打實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程應封、程應敘二人，雖是他的長輩，但在他麵前，還是表現得非常謙卑，說話時臉上一直帶著奉承的表情。
程光陽笑著道：“二位叔父不過花甲之年，其實算不得老，就是老，那也是老當益壯。”
“什麼老當益壯喲，牙都要掉光，路也快走不動了。”程應敘搖了搖頭。
程光陽從桌上捧起茶盞，淺抿一口，打趣對方道：“三叔說的哪裡話，聽說你上個月才娶了第十二房小妾，這還不是老當益壯嗎？”
聽到程光陽提起此事，程應敘臉上頓時有幾分尷尬，旁邊的程應封則哂笑不止。
程光陽放下茶盞，繼續與二人寒暄了幾句家常，很快將話題引到正軌。
“二位族叔，關於此番邀請你們進京的緣故，小侄已在書信中寫得很明白。朝廷這些年運輸南方各省漕糧，全都要通過運河，每年運費加上沿途的折損，還有被貪墨的部分，何止白銀百萬。”
“小侄不才，如今為皇上主持戶部，為我大明朝掌管錢袋子，必須想辦法改變這種局麵。至於如何改變，我看隻有變河運為海運，才有可能。”
“兩位叔父和我是一家人，值得信任，當年又都做過海商，對海運之事再熟悉不過，所以侄兒這次請你們過來，就是想拜托兩位叔父，利用你們以前的人脈，組建一支船隊，為朝廷運輸漕糧。”
“這個嘛……”
聽罷程光陽的話，程應封、程應敘二人，低聲私語了許久，相繼長歎道：
“賢侄，這些年虧你照應，我們兩個在老家，安享了好幾年的富貴，對出海之事，其實已經沒那麼心熱了。”
“當年我們兄弟倆，之所以敢到海外經商，主要是認識了不少海上巨盜，像是袁進、李忠、顏思齊。這些強人，長期盤踞於澎湖、東番等地，向過往的船隊收取過路費，殺人越貨，無所不為。”
“不過那都是五六年前的事了，袁進和李忠，後來被朝廷招安，聽說如今在山東哪個衛所裡做官。顏思齊也老了，一直住在東番，很少再出來活動。這五六年來，海上橫行的巨盜，早就換了不知多少茬。”
“是啊，五六年前還好說，賢侄想組建船隊，我們就是砸鍋賣鐵也一定為賢侄想辦法，如今實在是有些力不從心了。”
程應封、程應敘的話中之意，仿佛是在拒絕和推諉，不願意答應程光陽的請求。
但程光陽心裡清楚，兩人其實是在故意跟自己訴苦，這樣將來他們才好在運輸費用，以及運輸賠償的問題上，討價還價。
如果兩人真的不想答應這件事，就不可能大老遠，親自跑到京城來見自己了。
程光陽看破不說破，想了想，岔開話題道：
“二叔、三叔，你們以前出海的時候，是否聽說過一個叫鄭芝龍的人，此人現在是什麼身份？”
鄭芝龍在明末的曆史上，應該算是一位繞不開的人物，說起來，此人和程光陽一樣，都是福建泉州人。
後來鄭芝龍還生出了一位更加大名鼎鼎的兒子，就是國姓爺延平郡王鄭成功。
不過現在這個時間線，鄭芝龍還隻是個二十歲的年輕人，雖然也在從事海盜活動，但好像暫時還沒有混出什麼大名堂。
“鄭芝龍……哦，你說的應該是鄭國桂吧。”
鄭國桂是鄭芝龍的本名。
程應封笑著道：“鄭國桂我見過，此人雖是個男子，卻生得比許多女子還俊美，武藝也不錯，使得一手好劍。”
“當年顏思齊一見到鄭國桂，就驚為天人，將他收作自己的‘契弟’。可憐那鄭國桂，白天要持劍護衛顏思齊，夜裡還要撅臀侍奉對方，現在他應該還在顏思齊手下做事吧。”
所謂“契弟”，就是指男寵。
關於鄭芝龍年輕時相貌俊美，給好幾位大海盜做過男寵，靠賣鉤子，一步步崛起的故事，程光陽在後世的時候，也曾在一些明清的文人筆記上讀到過。
比如《浮海記》記載：“有李習者，巨商也，往來日本……芝龍少年姣麗，以龍陽事之。”
另有《明史紀事本末》亦載：“芝龍）年未弱冠，為海寇顏振泉顏思齊）所掠，振泉愛芝龍狀貌，因有寵。”
以前程光陽還懷疑過這件事的真實性，如今從兩位叔父的口中得到確認，不由得嘖嘖稱奇。
看來後世那些鉤子文學，還真不是空穴來風。
“二叔，三叔……”
程光陽緩緩起身，笑著對程應封和程應敘道：“既然你們有困難，無法替朝廷組建商隊，那小侄就不勞煩你們了，我在南直隸一帶，正好也認識一些商人，過幾天我讓他們替我再打聽打聽，有沒有合適的海商船隊吧。”
這程應封和程應敘二人，先前口上說著想要組建船隊，如何如何不容易，心裡其實是在等程光陽主動開價，然後再借機討價還價。
結果程光陽看穿了他們的心思，直接表示要另找人選。二人沒辦法，隻得硬著頭皮，主動回旋道：
“賢侄且慢……這件事雖說難辦，但誰讓你是我二人的侄兒呢，大家都是一家人，賢侄有困難，我們兩個做叔父的，豈能袖手旁觀？”
“是啊，是啊，賢侄放心，憑我們兩個經商多年的麵子，想短時間裡組建一支船隊，問題不大，隻不過費用方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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