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文州渾濁的眼睛猛地睜大,喉間“嗬嗬”聲更響,枯手攥著床單抖得厲害,像是想罵什麼,偏生一口氣堵在喉嚨裡,臉漲得發紫。
賀曜池瞥了眼他這副模樣,指尖在椅把上輕輕敲著,聲調沒什麼起伏:“怎麼?當初做出那種禽獸不如的事時,你就沒有想過會有今天?”
老爺子喉結劇烈滾動,枯瘦的手攥得床單起了皺,指節泛白,連帶著胳膊都在抖。
他硬生生的喘了好半天才把這口氣提上來,扯著聲道“我現在這樣,也沒幾天日子了,你媽也已經放下過往皈依佛門,你到底要怎麼樣才肯放過你爸?”
賀曜池聽著他的話不由得有些好笑。
二十多年前獸心大發強奸自己兒媳婦的時候不顧及親兒子的心情,指使人買凶殺子的時候不顧及兒子的心情,現在臨了了居然對兒子起了愧疚之心。
說來說去,這種人就是自私到了極致,凡事都隻想著自己,死到臨頭都不知道反省二字怎麼寫。
明明是他們毀了梁瑞秋的人生,可現在,梁瑞秋反倒成了離間他們父子關係的罪魁禍首。
賀曜池不想跟這種人多費口舌,他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躺在床上的老爺子,“你指使他買凶殺我,逼我簽股權轉讓協議的時候就應該知道,那可能會是你們父子此生的最後一次見麵。”
賀文州見他要走有些心慌,抬手抓住了賀曜池的衣角,情緒有些激動“你到底要我怎麼樣,你才能放過你爸……”
賀曜池停住腳步,轉頭目光幽深的看著他,“你現在去死的話,我或許還能讓他到你的靈堂,見你一麵。”
語畢,他不再多做停留,大步離開了病房。
當天夜裡,賀曜池接到醫院的電話,賀老爺子死了。
作為風雲人物活了大半輩子的人接受不了自己晚年落得不是坐牢就是癱瘓的結局,最終選擇用自殺來結束生命。
因為綁架案影響太大,這位曾經在南城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人物,葬禮也隻是草草了事,連到靈堂吊唁的也隻有寥寥幾人。
賀曜池並沒有履行約定讓賀雋到靈堂見他最後一麵,因為賀雋瘋了,沒了一隻手的他現在誰也不認識,被賀曜池扔在淮山彆墅任由他自生自滅。
賀文州下葬後,秦臻陪著賀曜池一起去了照香山。
梁瑞秋這次沒再拒絕見麵,她跟庵裡的其他出家人一樣,穿著一身灰色僧袍,戴著尼帽,跪坐在佛堂前誦經。
賀曜池見她這副模樣,心裡已經沒有半分波瀾,甚至安靜的在她麵前給菩薩上了一炷香。
梁瑞秋似乎有些意外,她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抬頭看向賀曜池。
賀曜池將香插入香爐,後退了幾步,垂眸看了依舊單薄瘦弱的母親一眼,語氣前所未有的平靜,“媽,賀文州死了,賀雋瘋了。”
梁瑞秋聞言,什麼也沒說,隻合掌對著佛像輕拜,輕輕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您……”賀曜池頓了頓,才找到合適的語氣,“山下現在很平靜,您如果願意的話,可以回雲畔莊園,如果不想的話,隨您。”
梁瑞秋搖頭,指尖撚過念珠:“庵裡清淨,我很好。倒是你,往後要好好過日子。”
她頓了頓,看向秦臻,目光軟了些,“秦小姐,曜池從小性子硬,是我這個做母親的錯,勞你多擔待。”
秦臻輕聲應:“您放心,我會的。”
梁瑞秋溫柔的笑了笑,往秦臻手裡放了一個平安符“請替我向你媽媽問好。”
隨後,他起身離開了佛堂。
照香山的風帶著鬆針的清苦,輕輕拂過梁瑞秋灰色的僧袍,她的背影單薄清瘦,卻透著從前沒有的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