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並非虛無,而是被汙濁氣味和細微聲響填充的、具有實感的黑暗。窩棚狹小的空間像一口棺材,將我連同膝上那截危險的斷劍一起封存。左臂傳來的微弱溫熱與斷劍冰冷的輻射在黑暗中無聲角力,形成一種令人神經緊繃的平衡。
我閉著眼,卻並未沉睡。意識在極度疲憊與高度警覺的夾縫中浮沉。城市的喧囂被距離和牆壁過濾,隻剩下一些模糊的底噪,如同遙遠的海浪。偶爾有車輛駛過巷口,輪胎摩擦路麵的聲音短暫地打破寂靜,車燈光柱像探照燈一樣掃過防水布的縫隙,在窩棚內部投下飛快移動的、扭曲的光影,照亮膝上斷劍那暗金色的、仿佛凝固著無數時光的鏽蝕。
每一次光影掠過,我都下意識地收緊握住劍柄的右手。
不能放鬆。
這東西就是個拆了引信卻還在滴答作響的炸彈,誰也不知道下一次“漏電”會發生在何時,波及何處。
時間失去了刻度,隻能通過身體感知的變化來模糊判斷。左臂的酸脹感在持續了幾個小時後,似乎緩解了微不可察的一絲,那深灰色的材質內部的“砂輪轉動感”也減弱了些許。它像是在緩慢地“消化”著斷劍逸散出的終結之力,但速度慢得令人絕望。
斷劍本身則依舊沉默,像一塊真正沉睡的頑鐵。隻有當我刻意去感知時,才能察覺到那如背景輻射般持續存在的、冰冷的終結氣息,以及其內部極其細微的、仿佛某種精密儀器在最低功耗下維持運行的嗡鳴。
這嗡鳴讓我不安。它意味著這東西並非死物,它內部有某種“機製”仍在運作,哪怕已經被我強行偏轉。它在等待什麼?還是在適應這個新的“環境”?
饑餓感再次悄然浮現,不如之前尖銳,但像逐漸上漲的潮水,提醒著我這具身體最基礎的需求。那點壓縮餅乾和礦泉水,隻是杯水車薪。
必須在天亮前找到更穩定的食物來源,以及……一個更安全的藏身之處。這個窩棚太容易被發現,也太脆弱。
就在我盤算著下一步行動時——
巷子裡傳來了腳步聲。
不是醉漢那種踉蹌虛浮的步子,也不是野貓輕巧的跳躍。是穩定的、刻意放輕的腳步聲,帶著一種試探性的謹慎,正朝著窩棚的方向靠近。
我全身肌肉瞬間繃緊,右手無聲地握緊了斷劍劍柄,左臂雖然依舊沉滯,但也下意識地微微弓起,做出了本能的防禦姿態。是誰?巡夜的警察?這片區域的混混?還是……更糟的,“它們”追來了?
腳步聲在窩棚外停了下來。
短暫的寂靜。隻有夜風吹動破爛防水布邊緣發出的細微啪嗒聲。
然後,防水布簾子被一隻乾瘦、布滿汙垢和老年斑的手,輕輕掀開了一角。
一張蒼老、布滿深刻皺紋的臉探了進來。頭發花白雜亂,眼窩深陷,但那雙眼睛在黑暗中卻異常明亮,帶著一種與這肮臟環境格格不入的、近乎孩童般的好奇與清澈。
是一個老流浪漢。看起來起碼有七十歲,身上裹著好幾層看不出原色的破爛衣物,散發著一股混合著汗臭、塵土和廉價煙草的氣味。
他看到了我,顯然愣了一下,隨即咧開嘴,露出所剩無幾的黃黑色牙齒,笑了起來,聲音沙啞卻意外地沒有惡意:“喲,有新朋友來啦?這地兒不錯吧?冬暖夏涼。”
我緊繃的神經並未放鬆,隻是冷冷地看著他,沒有回應。右手中的斷劍被我的身體和陰影遮擋著。
老流浪漢似乎並不在意我的冷漠,他自顧自地鑽進窩棚,動作居然頗為靈巧。空間本就狹小,他這一進來,幾乎和我擠在了一起。他身上那股濃烈的氣味更加清晰了。
他盤腿坐在我對麵,渾濁卻清亮的目光在我臉上掃過,又落在我刻意遮掩的右手和那條深灰色的左臂上,眼神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但很快又恢複了那副樂嗬嗬的樣子。
“叫我老貓就行。”他掏出半截皺巴巴的煙屁股,熟練地用一個鏽跡斑斑的zippo打火機點燃,深深吸了一口,劣質煙草的辛辣氣味彌漫開來。“這片兒都這麼叫我。看你麵生,剛來的?”
我依舊沉默,隻是盯著他。這老家夥……有點不對勁。普通的流浪漢,看到我這條明顯不正常的胳膊,多少會有些恐懼或厭惡,但他沒有。他的驚訝更像是一種……看到了某種意料之外但並非不可理解之物的表情。
老貓吐出一口煙圈,煙霧在昏暗的窩棚裡繚繞。他的目光再次掃過我的左臂,這次停留的時間稍長了一些。
“你這胳膊……”他咂了咂嘴,像是在品味什麼,“嘖,有點意思。不像醫院裡出來的那些假玩意兒。倒像是……從哪個老墳裡刨出來的古董,還帶著地氣兒呢。”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看出來了?